第二百五十五章 九玖传信

雪白的鸽子飞来的时候,翎沧正在假寐。

然后就有那么一只鸽子笔直的冲进了营帐,嗖的一下在翎沧脑袋上落了脚,小脑袋一低,啄头冠啄的那叫一个疾风骤雨。

翎沧就是在一连串的“铛铛铛铛”里头昏脑涨的醒过来,还没回神就觉得自己的脑袋简直跟被个小锤子打出连击一样,震的跟什么似的。

他条件反射的往头上一抓,有什么东西扑棱一下擦着他手边飞起来,然后又迅速的落在他手臂上左右磨了磨嘴壳。

……这特么怎么跟万花谷里那帮欠揍的鸽子一个德行?

他无比糟心的把手放下来,那上边可不就蹲着一只鸽子呢。

还是个理直气壮讨赏的鸽子。

翎沧默默捏了一撮麻籽放在手心里,看鸽子一边咕咕咕的低鸣着吃麻籽,一边跟他翘出了一条腿儿来。

细红的脚杆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翎沧叹口气,一边想着这万花谷的鸽子不去找白术,怎么跑他这儿来了,一边把竹管拿下来,捻掉火漆。

竹管儿的塞子塞得死紧。

翎沧费了好大劲儿把塞子挑出来,还没来得及看,就见帐子外晃眼就又是一只鸟儿扑了进来,扑棱棱的栽在桌子上还打了个踉跄。

海东青?

这海东青也忒惨了点儿,戗毛戗刺的还秃了一小块。

翎沧看看海东青,海东青看看鸽子。

鸽子:咕咕咕。

海东青往边上挪了挪。

万花谷的鸽子真凶……

翎沧撸下海东青脚上绑着的竹管,海东青扭头就跑了。

吃够了麻籽的鸽子抖抖毛,站在翎沧肩上开始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梳毛,间或帮翎沧叨叨鬓角。

翎沧叹口气,随它去了,爱干嘛干嘛吧,万花谷的鸽子惹不起。

然后他把已经打开的竹管放在一边,拿起海东青送来的竹管捻开,磕出里边的纸条儿。

这是隐元会的海东青,而会往这里放海东青的隐元会门人——只有九玖。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我操他妈我找着箜篌了!”

鸽子一声惊叫“唰”的一声展开翅膀扑棱棱的冲出营帐。

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将军突然爆发出来的嘶吼声,那声音忽然又折下去变成了笑,然后就是痛哭。

“箜篌!箜篌,箜篌……”翎沧攥着那纸条慢慢软在椅子里,一只手捂着脸,又哭又笑的念着箜篌的名字。

你没死,你活着,你活着,太好了。

你为什么不回来。

他哭一阵,笑一阵,浑身都在抖,不住的抖,一只手里还死死的攥着那张纸。

苏澜一阵风一样卷进翎沧营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家将军一只手盖着脸,整个人软瘫在椅子里,跟发疟疾一样一阵一阵的打着抖,涕泪横流的哭哭笑笑。

苏澜吓的魂都飞了。

“将军,将军!”他慌忙抢到翎沧身侧,小心的把他扶正,“你这是怎么了?”

翎沧长长的透了口气,转了转眼珠,轻声道:“我没事,我……太高兴了。”

哭的一片狼藉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的亮。

苏澜左右看看,牵起自己衣袖在翎沧脸上仔细的擦了擦。

“高兴?”他狐疑的重复了一句。

翎沧合上眼,极疲惫的喃喃道:“九玖找到箜篌了。”

一句话落下,他身后的屏风忽然就“咣当”一声狠狠砸到了地上,苏澜一惊之下抬头看去,恍惚间看到有几个雾气一样的人影纠缠着滚成一团从屏风后滚出来,一晃又不见了。

他揉揉眼睛,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翎沧刚说了什么。

瞬间就僵住了身子。

苏澜僵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求证:“万花的那个……先生?找到了?”

“是。”翎沧应,然后动作僵硬的缓缓松开刚才攥的死紧的纸条。

纸条上的墨迹已经被他手心渗出的汗水晕开,但是依然能勉强辨认出写的是什么。

苏澜又惊又疑的就着翎沧的手将纸条仔细看了几遍,眼里一热便落下泪来。

人活着,找到了,这就比什么都好。

他依旧记得当时站在高处眼看着滔滔而来的大水一瞬间卷过他们之前营地的感觉,记得在看到那些随水而来的巨大滚木上狰狞的长钉时从心头掠过的惊悸。

记得在乍闻箜篌失踪之后,翎沧一瞬间急怒攻心窜的血红的眼睛和满嘴的燎泡。

记得他们派出斥候,连隐元会的那个探子一起,满天满地都再找不到那个爱笑的万花的时候,心里莫名其妙的刺痛。

而现在,终于……能说这一切都要过去了。

苏澜吸吸鼻子,咧开笑容:“我去跟大伙儿说,再打盆热水你洗洗脸。”

“苏澜,”翎沧唤住他,“先别说。”

“嗯?”苏澜止住正往外走的步子。

“等九玖回来问问清楚。”翎沧搓一搓脸,收拾了一下情绪。

苏澜略一沉吟,干脆的答应了一声,便出去给翎沧打水。

“戴黄?班夏?”翎沧轻声唤了两声,然后疑惑的又唤了一声,“魏紫?”

没有回应。

他疑惑的看看四周,这三个妖精又跑到哪儿去了?刚才不是还撞倒了屏风吗?

与此同时,离营帐几里地外的河边,班夏抱着剑愁眉苦脸的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戴黄,身后魏紫对着河边正哭的惊天动地。

“欸……她哭的我一点都感觉不到找到箜篌的惊喜了。”班夏支着额头抱怨道,“我现在就只觉得脑袋好疼。”

“让她哭吧,当初留在帐子里盯着鳞纹的是她,纹路怎么没的她没看到,心里的压力比我们大多了。眼下能哭出来也是好事,不然迟早要成了心魔在渡雷劫的时候出岔子。”戴黄把下巴支在剑柄上,两眼放空。

魏紫哭的太凶了,戴黄觉得自己连元神都被魏紫的哭声震的不太稳。

他忽然就想起了现在依旧在纯阳宫寒潭边上的那一株小小的甘草,那个几乎是永远都在无声无息的哭泣着的草药妖精。

箜篌曾经说过,他有一个很爱笑的师妹,叫做甘草。

在医道一途天分奇佳,却从不为人行方抓药,娇俏可人。

然后在某一天,那个爱笑的女孩子,就真的化成了一株甘草从他的指尖滑落进了滚滚药汤之中,尸骨,无存。

可是,戴黄想,他从第一次在千华院后见到甘草魂魄的时候,甘草就是在哭着的。

一直,一直,都在哭。

细嫩的脸蛋上,泪水几乎从来都没有干过。

他竟是一次也没见过甘草真正笑着的样子。

小师妹,但愿你再醒来的时候,依旧是那个箜篌曾经见过的,爱笑的甘草。

“你在想什么?”班夏堵着耳朵,用手肘撞了撞他,“魏紫哭的我快元神出窍了,不然你去劝劝。”

戴黄看看苦着脸的班夏,长叹口气,起身向着魏紫去了。

顺手揪了班夏一块袍子捻成两个布卷儿塞在耳朵里。

魏紫正冲着河水哭的打噎,忽然就被人在背上轻轻拍了拍。

“嗯?”她泪眼模糊的转过头去,“干……干什么……”

“你妖力都开始乱窜了。”戴黄一手抚在她背上慢慢将自己妖力送过去帮着魏紫收束一边说。

魏紫抽抽鼻子,摸起一片草叶抖了一下,然后把草叶化成的绵纸按在鼻子上大力的擤了一气才喘了口气。

“差不多了?”戴黄看着她。

“嗯。”魏紫瓮声瓮气的应。

“差不多了就把妖力收收,这块儿都要被你哭翻天了。”戴黄指指面前已经翻露出草根的土地和浑浊不堪的河水。

魏紫深吸口气,缓缓合上眼开始收束自己刚才乱放的妖力,嘴里却小声的问了一句:“那个小将军,他刚才,是说找到小鲛人了,是吧?”

“嗯。”戴黄收回手,应了一声。

魏紫睫毛掀动几下,慢慢又浸出泪来,她轻声哽咽着:“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就好。”

“你先把自己的妖力梳理好。”戴黄拍拍她的肩,“然后我们好回去了。”

看魏紫已经逐渐平静下来收束乱窜的妖力,戴黄站起身拍拍袍子上的草叶,慢慢踱回去,却冷不丁看到班夏在慌乱的擦着脸。

“你也哭了?”他蹲在班夏面前,细细看了看班夏通红的眼眶。

“怎么可能,”班夏哼哼,“我又不是她们那些女妖。”

戴黄抿着嘴笑了,忽然伸手捏了捏班夏的脸:“我突然发现你也挺可爱的。”

“废话,也不看看我是谁……嘎?”班夏后知后觉的接完了嘴才发现戴黄竟然笑着捏了他的脸,瞬间就被惊吓了,“卧槽你特么会这么对我笑?卧槽你还捏我脸?卧槽你还说我可爱!卧槽你快说你特么是个什么妖精!大黄被你弄哪儿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翻手拔出剑对着戴黄就招呼上去了。

于是魏紫理顺了自身妖力回过头的时候,正看见戴黄一剑把班夏拍平在地上,然后慢条斯理的问:“你现在还觉得我不是大黄嘛?”

班夏趴在地上吱哇的喊:“你快说你到底附身在大黄身上想干什么!”

然后被戴黄笑吟吟的一剑挑飞起来之后第二次拍平在地上,继续和风细雨的问:“那现在呢?”

……大黄你看起来确实很像是被附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