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暗夜情深

在遇到冒顿之前,呼延吉乐的思想是单纯的,一门心思就想着如何猎取动物,如何让全家人不挨饿。

呼延吉乐本来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父亲随头曼单于参加了复国战争,也曾在战场上喝过单于赏赐的美酒。可不幸的很,在一次战斗中被敌人砍掉了一条腿。

匈奴本是贵壮贱弱的民族,无论你曾经再风光,一旦残废或老去,立即会被人瞧不起,更不会有人帮你,有的只是没完没了的欺辱。

父亲昔日的朋友渐渐远去,亲戚也尽量躲着他们。紧接着,她们家的羊也被人抢去了,全家人的生计一下子没了着落。

贫贱家庭儿女壮,还是少年的呼延吉乐毅然拿起了弓箭长刀,和哥哥妹妹一起,从猎兔射雁开始,走上了狩猎的道路,勉强支撑着全家人的用度,侥幸没被饿死。

一次,兄妹三人在森林不期与一头庞大的黑熊相遇了。

那时候,她们的狩猎技巧还很不成熟,面对凶猛的黑熊,哥哥一边让她们快跑,一边挡在了黑熊与妹妹们之间。

但是,黑熊只一掌便令哥哥丧命,而呼延吉乐和妹妹的奔跑速度也远不及黑熊,只好被迫迎战。

当呼延吉乐的最后一支箭镞终于射中黑熊的心脏时,妹妹也已命丧黑熊的掌下,她的半张脸也被黑熊抓去了。

那惊心动魄又撕心裂肺的场面,多次出现在呼延吉乐的梦中。呼延吉乐一直不敢将这件事说来告人,不是因为怕猎人们笑话,而是不愿再折磨自己的心灵。

漫长的狩猎岁月里,呼延吉乐从动物那里学会了机敏和勇敢,但思想和情感却很单纯,内心只有一个愿望:多获猎物,让全家人吃饱肚子。

是那天在林子里与冒顿和影子四怪不期而遇,才使她的情感变得复杂起来,经常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笑,连自己也搞不明白为啥要笑。

过去呼延吉乐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寂寞,而今,却时常觉得内心空空的,没着没落的空虚。

前些日子,尽管有影子四怪相伴,呼延吉乐仍然时常感到孤独,那种无法抗拒的孤独。自己像失去了一件心爱的东西,要想重新得到,却不知怎样获取。

后来呼延吉乐想明白了,这种孤独是由于冒顿的离去而产生的。呼延吉乐感觉到,冒顿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再也离不开冒顿了。

那天,呼延吉乐听到单于突然给月氏国下战书,立即觉得冒顿就要大难临头了,恨不能立即插上翅膀飞到冒顿的身边去,帮冒顿排忧解难,保全性命。

呼延吉乐真后悔,当时为何不与冒顿一起西行,哪怕在匈奴与月氏国的交界处打探消息,也比现在的长途奔走来得及时呀。一旦冒顿遇到不测,自己真不知道活在世上还有何意义。

在马不停蹄奔向月氏国的路上,呼延吉乐无心欣赏沿途的美丽风光,心里只有一种企求,盼望冒顿能化险为夷。

呼延吉乐相信冒顿的精明,一定会逃出虎口,与弟兄们会合的。但那只是侥幸而已。

现在,呼延吉乐的心里是塌实的,冒顿就沉睡在她的身边。

黑暗中,呼延吉乐能够听到冒顿均匀的呼吸声。

呼延吉乐伸过手去,轻轻摸了一下冒顿的脸,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心中无比的甜蜜。

穹庐外突然刮起了大风,紧接着,电闪雷鸣,雨呼呼啦啦下了起来。迅疾的蓝色的闪电不时划过夜空,雷声嗨呀呀怪叫不停。

呼延吉乐撩起了穹庐门的一角向外张望,外面风雨交加。

呼延吉乐感到,那雷那雨那闪电,就像伏在草原身上的怪兽,正肆无忌惮地发着淫威。而草原却只有无奈的承受。

呼延吉乐觉得,这草原很像睡在她身边的冒顿,用承受来对待苦难,用承受来显示自己的心胸。

明天雨过天晴,草原有可能便会被洪水冲得沟壑连连,正像苦难中的冒顿,在默默的承受中变得遍体鳞伤。

而苦难远没有结束,此时的冒顿已是有家难归有国难投的人呀。

呼延吉乐胡思乱想着,两个眼皮开始打架了。

从离开家长途奔跑来到月氏国,她只在马背上打过盹,从来没有伸展腰身美美地睡过觉。

呼延吉乐想,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反而是安全的。呼延吉乐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便轻轻在冒顿的另一侧躺了下来,准备闭眼睡一小会儿。

刚刚进入混沌状态,冒顿突然轻轻呻吟起来,尽管声音很小,还是将呼延吉乐的睡意驱赶到了九霄云外。

呼延吉乐爬起身,用手摸了一下冒顿的额头,好烫,冒顿在发烧!

呼延吉乐正不知如何是好,她的手突然被冒顿抓住了,还听到睡梦中的冒顿轻轻呼唤着:“阿妈,阿妈……”

冒顿一定又在想他已经故去的母亲了。呼延吉乐的心里一紧,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穹庐内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兰傲木嘎他们杀人后留下的血腥味更加浓烈。

呼延吉乐摸索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照明用具。

呼延吉乐明白,冒顿身上有多处被野狼抓破的伤口,这些伤已开始愈合了,却是受伤者最感疼痛的时候。

冒顿的呻吟声令呼延吉乐心烦意乱,不知怎样才能减轻冒顿的痛苦,一时束手无策,能做的只有让冒顿抓着她的手。

睡梦中的冒顿将呼延吉乐的手抓得很紧,嘴里扔在不停地呼唤着阿妈。

呼延吉乐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冒顿的手背,心里想,可怜的没了娘的孩子呀,他一定是将自己的手当成了他母亲的手,那就任由他抓着吧。

冒顿的呻吟声越来越重,终于将自己唤醒了,呻吟声也立即停止,而呼延吉乐的手却仍被他抓着。

黑暗中,冒顿似乎在辨别自己身在何处。接着,他慢慢坐起身来,轻声问:“是吉乐吗?”

呼延吉乐没有回答,只是将身子向冒顿靠过去,用手轻抚冒顿的手。

穹庐外的雨时紧时缓,雷声也无开始时的激烈,而黎明却迟迟不来。雨水击打在穹庐顶上,如鼓棰敲击鼓面。

冒顿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呼延吉乐靠得更舒服些。

呼延吉乐很快便在冒顿的怀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