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还是那个有异议的赵致然

李云河、赵云楼都已坐在正堂上首处,半闭着眼睛默默养神。他们侧后方摆着个半人高的木箱,便是投筹箱。

道门对公推方丈、监院并没有一定之规,通常每人发一个竹筹,将要推选的人名写在上面,投入木箱中即可。若是对提名人选有意见,甚至可以写上“反对”二字。若是因为不了解上头提名的候选者,不想做出选择的,也可在竹签上写“放弃”二字。

所以景致摩的顾虑是很有道理的,以陆腾恩的人脉,有极大可能很多人会暗中将竹筹投给他。

因此,岳腾中想出来的办法实际上将不记名的方式改为了记名,最大限度消除隐患。

景致摩望向正堂上热闹谈论着的人群,目光和陆腾恩忽然对上了,两人的笑容显得越发真诚起来。

他又看到正凑在一起的宋致元和赵然,见赵然脸色不太好,心中闪过一丝冷意,暗道此刻才知发愁,晚了!

赵然确实在发愁,因为他刚才走到渝府刘监院身边以眼神询问的时候,刘监院没有给他任何表示,这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而宋致元去夔州青羊宫薛监院那里时,得到的结果和刘监院一样,薛监院同样没有任何表示。

现在确定拿到的票数只有六十六票,或许可以加上龙安府的十八票,可依旧离翻盘所需的一百六十四票相距遥远,怎么办?

该做的也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随着岳腾中的入场,一声磬音之后,三百多名道士各归本座,正堂上顿时清净了下来。

赵云楼朗声道:“今日为我川省同道公推大仪,推举松藩地区新立之天鹤宫监院。经玄元观提议,拟推举潼川府紫阳宫监院景致摩为天鹤宫监院,报诸各位同道公推升座。

景致摩,正德二十七年生,都府华阳人,初为都府景寿宫道童,后转客堂门头,正德五十三年入龙安府西真武宫为静主,历典造、都管等职。嘉靖十五年底,迁潼川府紫阳宫监院至今。”

赵然坐在最末、紧靠大门的位置,认真的听着景致摩的履历,希图寻找到一些可资攻讦之处,可惜不得不无奈的承认,这份履历表填得相当完美。

有过经堂任静主的资历——这是清贵出身,说明学识不凡,当过八大执事中的知客——具备提监院的资格,同时还做过典造——具备处理庶务的能力,甚至还有其他同道很少拥有的副职经验——当过三年都管!

赵云楼宣读完景致摩的履历后,对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小评,大致无外乎能力突出,经验丰富,人品冲和,团结同道之类,言辞间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似乎天鹤宫监院这一省观三都级别的道职,除了他景致摩没人做得下来。

这些话在赵然看来都是鬼扯,在一个完备的体系中,除特殊情况外,个人才干所能发挥的作用通常都被压缩在固定的范围之内,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差也差不了多少,换个说法,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屁股下面的椅子,而不是坐在椅子上的人。

之所以给了那么高的赞誉,无非景致摩是玄元观提名的推举人选罢了。就像当年总观任命杜腾会和徐腾龙到西真武宫任方丈和监院的时候,做为名义上的提名者,玄元观在西真武宫的公推大仪上,一样捏着鼻子给了那两位较高的赞誉。

这些过场走完之后,赵然立刻抛开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全神贯注紧盯着老都管赵云楼,等待着他说出那句最关键的话。

一句以往看来无足轻重,但此时此刻却异常关键的话。

“玄元观提议,景致摩为天鹤宫监院公推提名人选,诸位同道可有异议?”

随着赵云楼这句话一出口,赵然眼角余光中似乎立刻就感受到几许目光的注视,有宋致元的,有陆腾恩的,有刘云风的,有薛腾宾的,有杜腾会的,甚至还有杜腾会身旁坐着的西真武宫监院徐腾龙……

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赵然整了整衣角,在全场最靠外、最靠后的位置站了起来,举手,高声道:“我有异议!”

正堂之内,全场肃然,知情者和不知情者,三百多双眼睛齐刷刷转了过来,全部投注在赵然身上。

在座的绝大部份人这一辈子都参加过不止一次公推大仪,除极少数之外,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一幕情景,哪怕其中已有不少提前得到消息的知情者,仍旧为眼前这一幕震住了,同时心里忍不住开始兴奋起来。

这得多大的胆子,才敢在如此庄严的公推大仪之下,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喊出“我有异议”?

宋致元长出了口气,身子略感无力。终于发动了,不用再患得患失,成功,就能报了五年前对方落井下石之仇,并且免除将来顶头上司是仇家的隐患;而失败,无非是将这个仇家得罪的更深一些罢了。

宋致元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都府景寿宫监院陆腾恩,却见陆腾恩的目光刚刚从赵然那里转过来,和自己相视一笑,右手在膝盖边隐蔽的位置,暗暗挑了个大姆指。

渝府监院刘云风也在看着赵然,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三十年前的样子,心里暗自感慨,难道说自己真的老了?

景致摩见是赵然站了出来,心下恍然,原来对手是让这小子出头,这也在情理之中,不禁冷笑,不过垂死挣扎耳!转回头去找堂上坐着的监度师岳腾中,岳腾中冲他极轻微的点了点头,心中松了口气。

再看脸带微笑的陆腾恩,景致摩眯着眼睛也笑了……我是总观同意的人选,监度师又是我这边的人,你还想混水摸鱼?死了这条心吧,一会儿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公然把筹投给你!

这里边,心情最为复杂的,则要数西真武宫方丈杜腾会。赵云楼推举景致摩的时候,他心口处如同被一只手掌紧紧揪着,揉来搓去。直到赵然起身,说出“我有异议”之后,他才感觉自己后背都是冷汗。

这一刻,杜腾会不由一阵恍惚,还是最偏的角落,还是同样一个人,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他的语气比当年更坚定,举起的手臂比当年更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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