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万火急

林峰六人离开了槐树村,取道投安定府,行了数日,沿途也不投村住店,就在离村落数里之外,找个有水源的干净地,点上篝火,夜营露宿。陈氏兄弟随道打些野味,大伙帮忙去毛拔皮,开膛去脏,洗弄干净,削棍穿了,架在火上炙烤,闻着肉香,喝点小酒,吃着干粮,乱侃胡聊,倒也快活。夜深围着篝火,和衣而眠,都是农家子弟,也不多讲究。

半夜里,六人被附近村庄传来的厮杀,哭喊声,哀号声,惊叫声惊醒,七手八脚熄了篝火,爬上高处观望。只见数里外,昨夜途经的竹林村已经被熊熊大火与浓烟笼罩。一个骑兵从大火包围的村庄里纵马跑出来,他举起号角吹了起来,“呜呜……”号声低沉雄壮,极有穿透力。这是集结的信号,骑兵从村里三三两两纵马跑出,马背上捆着抢来的粮食和妇女。骑兵陆陆续续的跑出村庄,足有二十多骑,迅速集结纵马疾驰,扬尘而去……

“不好,这是鞑子在劫掠屠村,赶紧去救火救人。”六人手持器械冲入村中。村里乱成一锅粥,到处是尸体、火光、烟尘、哭喊声,残臂断肢,血流成河,残不忍睹……一些忙着泼水救火的幸存者,跟无头苍蝇似的乱串,一边救火还一边用恐惧、警惕而又充满仇恨的目光看着林峰等人。

“大家不要误会,我们不是鞑子,就是附近村中的村民猎户,看见火光特意赶来救人,请大家相信我们。不要乱跑,活着的人赶紧把伤者转移到空地上去。”林峰大声呼呼着,教李虎等人用水将毛巾等浸湿,捂住口鼻,防止吸入有毒烟气,带头从火场里搜救幸存者。

村落里大都是茅草土坯屋,几乎每间茅草屋顶都被扔了火把,火势蔓延很快,连成一片,滚滚浓烟,熊熊烈焰。是刚才那队骑兵干的,当场从屋里冲出来的村民被沿路践踏,射杀,刺杀,砍杀……很多躲在屋里的村民被烟火困死在屋里。

林峰带人沿街搜寻,听到屋内有人呼喊,火势不大的房间,就当机立断披上浸湿的被褥冲进去,找到活人,一起裹在湿被里冲出来。成功从火场中拖出几个活人后。幸存的村民自发的跟在林峰等人身后救人,一边往屋顶泼水压制火势,一边往他们身上波水浸湿棉被,转运伤员……

浴火奋战了数个时辰,火场已经渐渐熄灭,天也亮了,再也找不到任何幸存者了,到处是残壁断垣,一片狼藉,尸体烧焦的恶臭扑鼻而来。整个村子已经毁了,原本数百人的村庄劫后余生不足百人,半数带伤,烧伤,箭伤,刀伤,枪伤……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大多数会死去。

伤员过多,过重无法就医,林峰组织村民在村头的碾谷场上,就地展开应急的野战救护,并口述个方子让李虎赶去附近村镇抓药,要快,六人之中,只有李虎会写字,繁体字,而且有钱,他去最合适。

林峰前世在野战部队里多次参加过抢险救灾,积累了一定的野战救护经验。先根据《灾害事故医疗救援工作管理办法》,以红、蓝、黑的分类色带表示轻、重和死亡,色带用相应色的布撕成布条。做成分类色带扎在伤者手臂上,以便于救护人员辨认并采取相应的急救措施。本来应该用黄色布条表示中伤的,但是万恶的封建王朝居然不许人民使用黄色布料,而作为皇家特权专用色。这是封建独裁统治的又一罪状,算了,眼下能分出轻伤,重伤已经够用了,不用黄色也罢。

烧伤只能用冷水敷稳住伤情,除了等待药品没有什么有效措施,先从严重外伤开始。林峰指挥幸存妇女收集针线,丢在开水里煮,针在火里烧红掰弯,多准备烧酒。准备好后走到第一个手臂扎着蓝色带的重伤员跟前,腹部,骑枪洞穿伤,肠子从创口里流了出来,血流一地,奄奄一息。林峰让李山,王勇两人打下手,把伤员的肠子用烧酒洗干净,伤员的脏器被酒精刺激,剧烈抽抽痉挛,翻滚扭动身躯,狂呼乱叫,加上陈自明,陈自亮四人一起上,才勉强压住。

“忍住点,自亮给他把嘴堵上。”陈自亮脱下袜子强行塞入伤员嘴中。

陈峰继续给伤员洗肠子,伤员非常疼痛,嘴里喊不出来,但是喉咙里依然发出野兽般的呜呜低嚎,额头上滚下豆大汗珠,身体在四人压制下仍在扭曲翻滚。

“大哥,你到底会不会治啊,这这是在治伤还是在杀马呀。我们已经尽力了,不会弄就算了,把人弄死在我们手里不太好吧,还是等郎中来吧。“李山对陈峰提出质疑。

李山是代表了很多人提出质疑,林峰此时的权威不容动摇。

“妈的,给老子闭嘴,这是外伤,懂吗,外伤,老子要是治不好,这个世上还有哪个狗屁郎中能治得好。摁住了,摁不住,万一死了,也是死在你们手上。“林峰开始发飙了,吓的李山几个不敢吭气了,使劲摁住伤员……

林峰把伤员的肠子洗干净,看到破损处直接缝合,有些滑手,不好缝,就让李山腾出一只手把肠子抓住,李山觉得胃酸,把头别过去吐酸水……

“缝好了,放手吧。“

李山如获赦令,赶紧把抓在手里的肠子松开了。林峰又把肠子清洗了一遍,从创口塞进去,缝合创口,累的满身大汗。伤员早已经疼昏过去了,没有麻药,没有抗生素,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只要术后不感染,有八成生还希望,如果没有抗生素,最多只有两成生还机会。

第二个蓝色带,胸部,骑枪洞穿伤,伤员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血快流光了……林峰无能为力,解下伤员手臂上的蓝色带,李山换上黑色带,下一个……

……

……

第五个蓝色带,躺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怀里,颅骨破裂,马蹄践踏伤,宽五分,长一寸半,创口处可以看见脑浆,满脸鲜血,眼见已经活不成了。二十来岁的青壮小伙,体格健壮,可惜了。林峰解下伤员手臂上的蓝色带,起身要走,下一个。少女满含期待又明亮的大眼睛突然变得暗淡,呆滞,诧异,转瞬醒悟过来,发出阵阵悲鸣。

“不,不要走,大人,你看,我哥他还活着,他还有救,求您救救他吧,他还会动,您再看一看吧……“女孩起身从林峰手里抢下蓝色带,又扎回在伤员胳膊上,死活不让李山扎黑色带。

“对不起,小妹妹,你哥伤实在太重了,我无能为力。“林峰不知道怎样安慰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干脆狠狠心直说了。

少女不甘心,扑过来抱住林峰的腿,哭喊着,不让走、“放手“,林峰强行跨了一步,把这女孩在地上拖了一步,少女仍死死抱住不放手。

“李山,把她拖走,看住她,王勇,自明,自亮准备下一个。“短短半天功夫,林峰等人见过太多鲜血,太多尸体,太多死亡……从义愤到麻木,还有很多重伤员等待救治。林峰并不是外科医生,只是拥有必备的战场救护理论常识和应急救护手段,也摁住过重伤员,给野战外科医生打过下手而已,不可能救所有人,不能取舍只会死更多人。

少女仍死死抱住林峰腿不放,李山只好把她强行拉开,往边上拖,任其又踢又咬,撕心裂肺的哭号,绝望的哭号……

“算了,算了,放开她吧。“林峰忙得焦头懒额,少女吵闹不休,被吵烦了,不能安心缝合重伤员的创口。”……放开……放开……不要抱腿……不要跪……“

“只要……小女子愿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伺候大人一辈子……“

“停,停,打住,听清楚了啊,我只说一遍,我现在不需要牛,也不需要马,更不需要人伺候,我需要护士,护士,你懂吗,听明白了吗。”

“大人,什么是护士,要怎样做,您才愿意救我哥呢?”

“你会缝衣服吗?”

“当然”

“那就行了,你去那边把手洗干净,用烧酒泡一泡,然后过来帮我把这些裂开的伤口缝起来,听明白了吗?就像我这样缝,你愿意缝这个,我就能抽出时间去看看你哥。”

“那我哥就有救了。”

“我没说他有救了,我只是说去看看,看看你懂吗?就是去看看。”

“你叫什么名字,去多找几个女孩子过来一起缝,嫂子也可以。叫她们把手洗干净。”

“我叫邓春雨,我哥叫邓春雷。”

有新人加入,重伤员的救护工作快多了,林峰只负责处理伤口,由邓春雨缝合伤口,开始不习惯,血呼拉拉看着手哆嗦,多缝几次也就习惯了,熟练了,缝缝补补本来就是女孩子的本分,针脚也越来越密。林峰抽出间隙安排村民找了一套木工家什来,挑出几件,扔在滚水里煮。

“不用缝那么密,这不是纳鞋底。”

有了邓春雨带头,越来越多的女孩和妇女加入了,进度更快了,大大减轻了林峰等人的工作量,提高了救护效率。

林峰处理到最后一个蓝色带伤员,腰部中箭,拔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三棱倒钩箭,如果强行拔出必死无疑。林峰用解牛尖刀在火上烤了,沿箭杆创口处把肉切口,扩开切口,手指从切口里伸进去摸索箭头,还是够不着,再切,创口必须大到足以把半个手掌伸进去,还得切,再切下去出血更多,存活几率更小了。林峰一把把邓春雨的小手抓住,把她吓着了,想往回缩,又缩不回去。

“你手小,把手从这个洞里面伸进去把箭头拔出了。”林峰抓住邓春雨的小手往伤口里面塞。

“我不要。”邓春雨扭过头,使劲挣扎要把手缩回去。

“乖,听话,把这个箭头拔出来,我就可以去看你哥了。”

邓春雨闭着眼睛,小手伸进血洞顺着箭杆摸到箭头,一咬牙拔了出来,一股血箭喷溅出来,伤员猛烈抽动了几下,不动了。

“啊……”邓秋娥恐怖尖叫,脸色煞白。

林峰把了一下伤员脉搏,很微弱,血压过低,在这里没有输血条件,就只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赶紧用煮过的碎布头先把伤口堵住止血,再拿柴火棒在伤口四周烫烙,哧哧,炙得直冒青烟,血水在凝固,创口在收缩,等出血量减缓后,检查伤口,缝合伤口。

“走吧,去看看你哥。”

“刚才那人死了吗?”

“好像没有,刚才是疼昏过去了,现在又疼醒了。”

“你要是不敢看,就算了,我找其他人帮忙。”

“不,我要看着你把我哥救活。”

“那好,你要记住,呆会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怕,照我的话去做,否则你哥就死定了,而且是死在你手里的,和我没关系,听明白了没有。”

“……”

林峰把邓春雷创口附近的头发用刀剃掉,把头用白布蒙了,创口处挖了个洞,准备开颅手术,叫人把煮好的木工家什搬过来。

“凿子”

“锤子”

林峰左手拿凿子,右手拿锤子。

“大哥,你拿凿子干什么呀,不是缝起来就可以了吗?你要干什么呀……”邓春雨被大工具吓着了,哭腔号丧。

“你要是怕就滚蛋,一别哭去,别在这烦我。”

邓春雨不滚,畏畏缩缩靠近林峰身边,抽泣着……

林峰对准邓春雷头上创口处齐边开槽,锤凿撞击声铿锵有力。每敲一下,邓春雨心头一抖索,身体一颤,仿佛是在凿她的脑壳。连李山等人也都不敢看了,转过脸去。林峰的救护技术过于惊世骇俗,没办法,人命关天,现在不是低调的时候。

林峰沿着创口边开颅,一锤比一锤重,直到敲下鸡蛋大小一块头盖骨,揭开,把煮过的筷子、汤匙伸进脑壳,把脑血肿块一点一点挑出来。这在后世是很简单的开颅手术,头部遭钝器严重撞击昏迷,一般来说,只要当时还有气,只要脑壳基本上还是是完整的,没有严重变形,只要及时把压迫闹神经的脑血肿块取出来,还是能够脱离危险的,存活机率也是很高的。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不好说,已经拖了一段时间,而且卫生条件极差。只能把这希望最渺茫的手术放在最后做,林峰以前看过这个手术,当然没干过,也没这个资格。反正人快死了,索性大刀阔斧的放手去干,尽人事,听天命吧。

林峰把脑血肿块清理干净后,又用筷子夹着烧酒浸湿的破布头把伤员脑内的血沫清洗干净,直到露出白花花的,豆腐佬似的脑浆子,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累的满头大汗,光着膀子干,还是满身淌汗。终于告一段落了,赶紧用手测了一下伤者脉搏,还在微弱跳动,那就意味着还有希望。

“……擦汗……钉子……锤子……擦汗……继续擦汗……”

林峰把取下的头盖骨沿边敲了一圈孔,用烧酒洗干净,又把创口沿边敲一圈孔,用烧酒洗干净,把头盖骨盖回去,开始缝合。缝了几针后实在撑不住了,丢给邓春雨,让她自己去缝。

直到傍晚时分,李虎终于赶回来了,带着大包药材,本来还拖了个江湖郎中过来,听说鞑子屠村,半道上遛了。

林峰把大包药材分拣成三份,一份是寻常的烧伤药,主药冰片,甘草,熬汁外敷。一份是云南白药,主药田七,捣碎后分两份,一份外敷,一份内服。一份是中药里的抗生素,双黄连、大青叶、板蓝根,熬汁内服。

忙到夜里,所有的伤员都已经敷过药了,林峰动过手术的重伤员接连死了几个,一大半都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仍然昏迷中。板蓝根号称是中药中的青霉素,但实际临床使用效果要差的多,不能静脉注射,昏迷中灌服,能有多大效果,林峰不清楚。体质好或许能挺过去,没办法。

邓春雨还在守着他哥,流着眼泪,掰开嘴一点一点的灌板蓝根汤剂,流出来再灌。

林峰现在对邓春雨有点好感了,对邓春雷也格外关注一些,脉搏已逐渐平稳,还要等明天亮,若能醒过来,就应该无大碍了。如果醒不了,即使脑部伤口不发炎,也很有可能从此成为植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