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沈文肃公

转眼又是一年时间过去了。

这一年里,威廉的军衔从上尉提升到少校,并调到斯德丁军部工作,职务是波美拉尼亚海防部队副参谋长。他手下的各项事业都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这也证明他识人的眼力还是不错的。

更让他欣喜的是,大德意志党提交的修改议案最终以微弱优势获得国会两院的通过。这就意味着帝国政府初步拥有了一定的财政权限,每年可以拥有数千万马克的结余。这些钱慢慢累积起来,足够日后开发新殖民地和建立一支远洋舰队之用。

一年来,威廉和他的老师李凤苞联系不多,仅仅通了两封书信。原因是自从威廉返回部队后,李凤苞也基本没呆在柏林。他先是去了英国参观了土耳其定制的“柏尔来”和“奥利恩”号铁甲舰,然后又到意大利、法国以及德国的船厂和军工企业考察了一圈。

又至圣诞,威廉照例回到柏林休假,并见到了阔别一年的授业老师。

第一次去公使馆,李凤苞负起作为老师的职责,考察了威廉对《大学》一书的掌握情况,其实《大学》不过是《礼记》里的一片,一共两千多字。加上威廉前世多少了解一点点儒学,因此用心研习,自是能够掌握。

李凤苞对于威廉自学的效果十分满意。接着,在回答了威廉的若干不明白的问题后,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下午,威廉照例来到中国公使馆。李凤苞虽然笑着迎接上来,可威廉看得出他笑的十分不自然,显然心中有什么事情。

“老师今天为何忧心忡忡的样子?”威廉关心地问。

“不瞒殿下说,我刚刚收到一封信,得知了一个令人心痛而惋惜的消息,故而闷闷不乐。”

“原来是这样呀,不知什么消息令老师心痛,不知弟子能否帮得上忙?”威廉认真地说道。

“殿下的好意确是心领了,不过此事由命不由人呀。人都死了,就是找到谁也没用。”李凤苞无奈地笑了笑。

“人死了?谁?”威廉惊讶道。

“这人是我原来的一位老上级,名叫沈葆桢。他品行高尚,勤于任事,是大清不可多得的人才。此前正担任闽浙总督和船政大臣的重要职位。昔日他曾有恩于我,所以得到消息后有些伤感。”

“原来如此啊!”威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友人的来信中还提到,沈文肃公在临终之前念念不忘者乃是我正要办的事——购买铁甲舰。你也来看看,这是他在给皇太后遗折中的原话。拳拳忧国之心流露于字里行间,读后不禁让人潸然泪下。”

威廉顺着李凤苞手指的那一行看去:“……臣所每饭不忘者,在购买铁甲船一事,至今无及矣。而恳恳之愚,总以为铁甲船不可不办,倭人万不可轻视。伏望皇太后圣断施行,早日定计,事机呼吸,迟则噬脐!……”

“临终不忘国家之事,这样的官员当真可敬、可惜呀!”威廉叹了一口气。

“恩公已去,可他临终交代的事情,我到现在还半点着落都没有,怎能不感到愧疚。”李凤苞也是性情中人,说话间动了真感情。

“老师也不必自责,您在给我的信中不是提到英国的那两条船是过时的老样式吗,那直接再订造新式的不就可以了吗,英国造不了,我们德国也可以造啊!”

“可问题是,现在我国与俄国交恶,若开工一条新船少则二三载,多则四五哉才能建成,那时怕是赶不上不用了。所以朝廷希望尽快把那两艘船买下来。”

“既然朝廷有命令,那也该照办才是,这难道还要犹豫再三吗?”

“问题是英国人言而无信,当初要价160万两白银,如今却乘人之危抬升价格,开口就要200万两。所以这事才比较难办。”

“欧洲各国中英国人性情最是狡诈阴险,哪比得上我们德国人朴实诚恳。遇此难事,老师还是据实禀报,让朝廷中的大人们拿主意吧。”

“嗯,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一段插曲结束,李凤苞和威廉又分别进入了老师和学生的角色。《大学》讲完之后,李凤苞给威廉准备的是第《春秋》,据说书还是前不久托人从国内寄过来的。

朱子所注《四书》,无论《孟子》还是《论语》,或者《中庸》和《大学》,重点都在于阐发义理,在于提高读书人的操行和为人处事的能力。

对于威廉来说,义理或许是有用的,因为作为一个外国人研究儒学,义理自当是第一位。不过李凤苞觉得以威廉的情况,学习《春秋》才是最具有实效的,何况《春秋》是孔子一生中的集大成之作,内中所包含的义理学问又岂在其他诸书之下?

当李凤苞取出书来,打算为威廉开讲的时候,威廉赫然发现这本《春秋》竟然不是《左转》而是《公羊传》。难怪老师他考不中进士,原来净学这没用的了,威廉心道。

在清代,讲《春秋》一般就是讲《左传》,因为官定“四书五经”中的春秋经的全名就是《春秋左氏传》。其实,《春秋》原本有五传的,后来传下来的也有三传,即《左传》《公羊传》和《毂梁传》,其中又以前两本最有影响力。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左传》长于史实记述,《公羊传》则长于义理辩驳。

汉代时期,儒生们大多以《公羊传》为正统,但唐宋以后,《左传》渐渐取代《公羊传》成为官学。其中原因,一方面是公羊学内部演化出不少无聊的谶纬之学,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公羊学在义理方面对皇权的统治构成了威胁,被当权者所排斥。

不过到了清代后期,面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一些经世派的学者又翻出了《公羊传》来为变法张目,这其中前有魏源,后有康有为。

令威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来李凤苞也是今文学派的同道中人。可能由于他不是一个专门的学者,没有相关著述传世,所以才不为后人所知,威廉想着。

既然知道《公羊传》长于义理阐发,威廉倒也乐得跟着老师研习一番。

当天下午,李凤苞仅就《春秋经》的来历(让乱臣贼子惧,呵呵),《公羊传》的几大要点做了浮光掠影的介绍。然后交给威廉一本何休注的《公羊传》,让他回去后自学。

翻开书的那一刻,威廉彻底呆了。

这何休是汉代人,他注的《公羊传》不仅全用文言,而且还是简练到家的文言,这如何能看得明白。之前的《大学》确实是看得明白的,因为有朱子用白话做的注解,加上朱子文采极好,读起来还真有点古代话本小说的感觉。

威廉拜李凤苞为师,在他自己看来只是做做样子,以实现他的政治野心,可人家做老师的却是认真的。因此,威廉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殿下的部队现在驻扎于何处?”威廉临走时,李凤苞问道。

“在波美拉尼亚的首府斯德丁市。”威廉回答。

“呵呵,这可真巧。我和同僚过几天正要去那里一趟呢。”李凤苞笑着说。

“去斯德丁?”

“是啊,您知道那里有一家伏尔铿船厂吗?我们应邀去那座船厂参加一艘军舰的下水典礼。”

“那太好了,告诉我具体日程,到时候我去船厂找你们。也好带着你们四处转转,那里可是有不少风景秀丽的旅游景点呢。”威廉一边起身整理衣服准备告辞,一边兴奋地说道。

离开了公使馆,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威廉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和激动。

伏尔铿,萨克森级铁甲舰的下水典礼……他知道,他距离那艘北洋海军的象征——“定远舰”已经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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