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磨牙

自从温乐阳一行进入这座金行之地后,天空始终密布着厚重的乌云,仿佛老天爷在告诉销金窝,再炽烈再淬厉再戾暴的气势,也刺不破天

浓稠而滑腻的黑暗,牢牢裹住了销金窝。

小蚩毛纠听到温不做的话,愣了一会之后猛然啊的惊呼了一声,瞪着十八尊神态各异的铜像:他们他们都是尸体

温乐阳点点头:被利金所侵,尸体都变成了铜骨铁皮,不腐不蠹,死不瞑目不过这些尸体,不像是用来害人的

骆旺根看小蚩毛纠没事,温不草解毒的已经接近尾声,长长吐出一口气,领着尸煞退了回来:什么意思

小易替温乐阳声音清脆的解释:蚩毛纠沾染的是尸体上的残毒温不草都是用毒的大行家,小蚩毛纠沾染的是残留的毒性,还是有人刻意用尸体来做毒媒,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骆旺根小心的看着面前的尸体,好像这些死人随时会复活扑上来咬他似的:残毒就这么厉害

十八个道士姿势各异,手里却全都捏起法诀,其中几个人手上还擎着已经变成铜片的符篆,显然临死前正在施法。

温不草这时候也忙活完了,温不做伸手拍了拍小蚩毛纠一本正经的说:没事了七十二个时辰之内切记不能有刀剑金创之伤否则很疼

小蚩毛纠跳起来活动着身体,听见温不做的话噗嗤就笑出来了。

温乐阳也仔细打量着面前十八具铜尸,沉吟着说:他们结阵御敌,结果还是中了淬厉至性的金毒,说着半截,突然心念一动,温乐阳吸气收腹高高的跃起,再落地的时候脸上略带出一丝惊讶:这些道士,摆了个炎字

在居高临下时。他明明白白地看清楚。十八个道人在地面上摆出了一个炎字阵法。乍一望去。就像一抹已经失去生息地火苗:以火克金。道士们摆炎字法阵用来对付金行地敌人。结果还是被人家用至性地金毒变成了铜尸

裹环突然开口了。一副皇帝做派。用懒洋洋地口气说:从找到飞剑地地方一路走过来。大约三四里。你们散开沿着其他方向去找。三四里处一定能找到另外十七件飞剑法宝这些道士摆阵地范围不小。从法宝所在一直到这里。越靠近威力就越大。

温不草早就知道。什么修真之人真元庇护百毒不侵纯属自吹自擂。他们不怕毒是因为毒量太少。毒性不够。但是能驱动这样淬厉地剧毒。让十八个道人在死前都没机会动一下身体。尸体上遗留地残毒就难倒了死字号。别说四位老太爷。就是温家宗族里天资最高地温辣子复活也做不到。

温不做脸色有些惊疑不定:难道是用毒地高手

温乐阳摇摇头刚要说话。突然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还在他胸口赌气撞死地我服了一个跟头翻到了地上。高高地昂起头颅。嘴里发出了急促地忽忽叫声示警

温乐阳就像一头嗅出危险地头狼。模棱着牙齿面色狰狞地把所有人都拢在了身后。迅速地退到十八具铜人尸体背后。彼此肩膀顶着肩膀胸膛贴着后背密集地站好。嘴里低喝:我服了

佛灯虫主人心意相通。开始游弋起来,小小的身体仿佛变得万钧沉重,每挪动一寸,都好像用尽了它全身的力气,一条小指粗细地火红色印记,在它身下缓慢而沉重的画出。

不过一会功夫,一阵好像潮水涌动的哗哗声,就从着远处渐渐响起,不说不做兄弟凝神倾听了片刻。脸色猛地变得和温乐阳一模一样而我服了地身体,肉眼看见的暗淡了下去,等到把圈子画完,一翻肚皮再也不肯动弹了,这次不是撞死,是真脱力了,小虫子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的火行毒力几乎耗尽。

骆旺根知道肯定是来了敌人,双手一翻就要亮出定魂针,三寸丁铁钳般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腕子。面色郑重的低声说:别动随即又补充了两个字:千万

骆旺根这才发现。一向果敢隐忍的三寸丁,此刻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声音渐渐清晰起来。骆旺根这时才发觉根本不是什么潮水声,而是好像三万六千根铁棍子在互相摩擦好像三万六千名士兵在同时磨刀

就在摩擦声越来越吵闹,从耳朵一路乱炸炸的砸进血脉心肺,和血肉纠缠到一起让人再也忍受不了地时候,倏的,死一般的安静毫无征兆的降临了

从让人发狂的嘈杂摩擦,到比死人手指还要更加苍白的寂静,只过渡了一眨眼的时间。

天地间没有了一丝声响。

没有人敢稍动,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此刻除了擂鼓般的心跳与亘古大河般浩浩的血流声之外,任何一点动静都足以崩断所有人地神经。

霍然,众人头顶一片柔和的清亮,一轮明月破云而升,悄无声息的洒下了层层月华。

浓郁的黑暗瞬间退却,销金窝的淬厉在月光的氤氲下,让人刺眼的痛。

小蚩毛纠几乎在圆月闪出的同时,终于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恐惧,惊骇地低呼了一声:什么东西

紧贴着地面,一层一眼望不到边际地暗铜颜色影子,正在悄无声息的掠过

天上除了云月,空无一物,地上地影子更像是一层铜水化作的暗潮,毫不停歇的辗转滑过,所过之处无论尖石还是巨木,都在被影子般的暗潮爬满全身后,不发出一丝生息的融化掉放眼望去,暗潮来的方向上一片空旷,平坦通天

小易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清脆的声音在至静中显得有些突兀与单薄:至金流转。流毒天下果然有这种毒锻金成水,在生老病死坊的记载中,天下金毒至性到极处,就会如水流转。

就像苗疆裂地蛤秀儿的那一缕至性生金地土毒一样,剧毒一旦到了极致,就会变了形态和属性。

不过这种记载。也只是温家先祖的推测,即便是炼毒两千年的温家,也从未见过这种至性之毒。

温乐阳也想打破这种比死还难受还让人无法呼吸的寂静,跟着搭话:也只有销金窝里才会有这种至性金毒大伙小心着脚尖脚跟衣衫手臂都别出我服了画的圈子。

骆旺夫强作镇静,结果一张嘴全是绵羊音:道士们就死在这种毒上

出乎意料的是温不做声音一点没变:狗屁,和至金流毒比起来,把道士变成铜人地毒只能算酱油,还是不咸的酱油

至金流毒的暗潮看着好像缓慢,但是在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就渗到跟前。十八具铜像尸体甚至连片刻也没能坚持住,就被融化成铜汁,融入了地面。与至金流毒合于一处流毒就像铁嘴铜牙的蝗虫汇聚而成的洪流,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地面,寂静仿佛是死人的乐章,正无声的催促着毒流,片刻不停地冲向温乐阳等人

蚩毛纠都快哭了,瞪眼望着温乐阳:撑得住吗话音未落,最边缘的流毒已经贴着地皮蜿蜒滑至,天地间猛的炸起了一声好像电锯与钢筋摩擦地刺耳啸叫尖锐的声音在瞬间抹去了所有人的听力,就连温乐阳的眼前都变成了明晃晃的一片。在几乎一弹指之间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过了片刻之后,所有人才恢复神智,这才发现我服了不知何时又重回了地面,正昂首而立,全身长刺怒张,好像一个威风凛凛的红铠勇士,牢牢的守在火圈的最顶端

暗潮般的至金流毒在于火毒较量一下之后。仿佛犹豫了起来,不停地盘绕蜿蜒,把我服了画出的圈子层层包围起来,至金流毒足足盘踞了一片足球场大小,正中间,是我服了画得那个直径不过一米的圈子。

我服了则在圈内不停的盘绕,每有金毒想要试探冲击,它都会忽忽怒吼着跳过去

小蚩毛纠已经站不住了,小小的身子都倚在了温不做身上:这些毒都是活的小易哼了一声。清澈美丽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光彩:毒不是活的。驱毒的东西才是活地话音未落,不久前刚刚停歇的那种可怕的摩擦声再度嚓嚓响起。一下子把小易的声音撕得粉碎。

在流毒涌来的方向上,围困着温乐阳等人的毒潮立刻裂开了一条一尺宽的缝隙。

两头蚂蚁

两只巴掌般大小的铜黄色蚂蚁,正耳鬓厮磨着,施施然从流毒闪开的裂隙中,亲亲热热地爬进来

一只稍大,一只稍小。

长须大颚六足,和一般地黑蚂蚁没有一点的区别,只是颜色铜黄,身体大如麻雀,而响彻天地就快要撕裂耳鼓地摩擦声,就是这两头蚂蚁不停的亲密蹭触的声音所有人都充满的对望了一眼,两只虫子竟然发出了只有千军万马才能有的声音

温不做低声啐了一口:搞对象吗他的声音一出口就被震耳欲聋的摩擦声湮灭,没人能听得见。

两只铜蚁一出现,威风八面的我服了在气势上立刻矮了半截,仿佛遇到天龙的恶蛟,虽然依旧张牙舞爪耀武扬威,但是再不足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温乐阳替我服了不服这句话很别扭,伸手拍了拍小易,不料小易突然向触电一样:你要干啥

温乐阳指了指两只铜蚁,眼睛又黑又亮,做了一个打的手势。

小易却好像吓了一跳,使劲摇了摇头,但是手里的大喇叭,还是缓缓的对准了两只铜蚁,搞得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

两只铜蚁一路走到我服了布下的圈子干前,暂时分开了,不再腻腻歪歪的蹭来蹭去,安静再次突兀的塞满了销金窝的每一个角落。个头小铜蚁的停留在原地。个头较大的那只独自上前,围着去圈子溜溜达达地转悠了一圈,移动中蚂蚁的脚步声哒哒响起,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头。

我服了如临大敌,在圈子里缓缓的游弋着,大铜蚁到哪它就跟到哪。温乐阳,生怕自己的宝贝虫子受伤,俯首弯腰做身子微蹲,只要铜蚁一动哪怕拼着中毒受伤也要一巴掌捏死。小易看到温乐阳的姿势,吓得差点晕过去,拼命横身半挡在他身前。

大铜蚁根本无视我服了,在转了一圈之后,低下头,用铜丝般地触角。在我服了画出的红线上轻轻一搭,随即就像触电一样,身体迅速的后退了几步。过了片刻之后再度上前,这次那一对长须已经缓缓的压过了地上的红线,所有人只觉得额头上血管嘣嘣直跳,一颗心全都悬到了嗓子眼。

温乐阳习惯性的一模棱牙齿,体内生死毒流转陡然加速,已经准备出手

不料大铜蚁仿佛突然意识到了危险,身子一晃闪电般一下子爆退到七八米,同时昂起头颅,望向温乐阳。

温乐阳立刻觉得自己的脸正被一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剃刀缓缓擦过。

另一头小铜蚁抢到同伴身边,好像万分心疼似的蹭了蹭它,大铜蚁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调转目光不再看温乐阳,两只蚂蚁又是一通惊天动地地亲热。

销金窝,乌云漏月,遍地腐肉蚀骨的至金流毒,两只麻雀大的铜蚂蚁亲密厮磨,发出撕天地巨响。压抑恐惧惊骇和不知所措僵硬了所有人的身体,温乐阳几次忍不住都想扑出去一把捏死两头蚂蚁,都被小易横着大喇叭拦住。

终于两只蚂蚁停止了亲热,竟然没在继续探索圈子,而是四只长须上下摇摆,仿佛对着我服了打了个招呼,我服了也发出了两声忽忽的吼叫,随即缓缓收敛了一身长刺。而两只铜蚁却摇头摆尾的走了。

蚂蚁一离开,流毒立刻潮水般的散开。继续向着销金窝深处迅速渗去。不过片刻之后就尽数消失,而此时。众人眼前一暗,天空上的一轮明月似乎看到没有热闹,又无聊的钻回了厚重的乌云中。

温不做取出随身的短刀,试着往外面一扔,当地一声,短刀弹了两弹,横在地面上,既没有变成铜色,也没有被融化。众人这才不约而同的长出了一口气,试探着踏出圈子。

我服了也瘫软在地面上,连跳回主人身上的力气都没有了,温乐阳赶忙把它捧起来,心疼的抚摸了两下之后收回到胸口。这才问小易:到底是什么东西说着抬起胳膊,用袖子的抹掉小易额头晶晶的冷汗。

小易一放松下来,立刻觉得两腿发酸浑身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大喇叭心有余悸的说:这个东西,叫做磨牙

温乐阳听着这个名字,腮帮子忍不住一紧,磨了磨牙齿,小易似乎是怎么看温乐阳都好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种虫子一出现必然是一对儿,一辈子都亲热无比不停的磨蹭着,声音震天动地,所以叫做磨牙。不是你磨牙,是天磨牙地磨牙

说完,小丫头有吃力的喘了几口粗气,脸色这才恢复过来:我服了是佛灯虫,长大之后变成佛灯引,是火行地至毒虫王。刚才那对磨牙是金毒里的虫王,不过它们可不是幼虫。而且小易的声音再度沉重了起来:生老病死坊里记载的磨牙,最大不过一寸长短,可没有麻雀那么大

也就是销金窟,才能养出这么大的虫子精温乐阳勉强的笑了笑,又替自己的宝贝虫子撑场面:再大不还是被我服了的火毒给逼退了,五行相克,烈火锻金。

小易撑着大喇叭刚想站起来,温乐阳一搭她的胳膊,忽地一声,把她稳稳地负在了后背上。

小易从后面美滋滋的把下颌搭载温乐阳肩膀上:相克是不假,但是差地太多也就没用了,就好像拿着个烟头炼不了铁一样,刚才两只磨牙驱赶那么一大片流毒,想要攻破咱们佛灯虫的布下的禁止易如反掌。不过这种虫子都通灵性,一来是我们身上应该没有它们要找的东西;二来同为虫王,彼此心意相通,我服了虽然还小,但毕竟是火行,对它们也有些威慑;第三。应该就是你了

温乐阳点点头苦笑:我也虫王了刚才大铜蚁渐渐越过红线,他刚忍不住要出手,大铜蚁立刻退去,看来是发现了他地危险,最终还是选择继续前进,放过了他们。

温不做却毫无来由的问了句:这个磨牙,平时一出来就会驱赶剧毒到处跑

小易摇摇头:肯定不是,它们要驱毒,事先肯定得经过一段时间来聚敛剧毒。否则也无毒可驱

这时候温乐阳对着大伙一挥手:跟着走吧

小蚩毛纠吓了一跳:跟着谁走磨牙

温不做嘿嘿一笑:大龙根怕了

小蚩毛纠和不说不做温乐阳熟稔得不得了,撇着嘴巴哭丧着脸:不怕不怕是假的

两只麻雀那么大的蚂蚁,轻轻一碰就发出洪钟爆碎的巨响。毫不费力的驱赶着足球场那么一大片侵蚀万物地剧毒,要说不怕吊死鬼都得气乐了。

温不做伸手抹了一下小蚩毛纠的额头:两头蚂蚁驱赶的流毒和害死祁连仙宗老道的剧毒同宗同源,只是更暴戾了些,现在蚂蚁向着销金窝深处赶去,很可能是跟祁连仙宗为难,大穿山甲自然会帮自己的门派,咱们可不能让大穿山甲死了

温不做是老江湖,话唠从来都不耽误他那副缜密的心思,就算是异虫仙种。也不会无缘无故驱赶着这么大片的剧毒到处走,肯定是要对付大敌或者做什么大事。

这座销金窝里,除了祁连仙宗的修士,恐怕也没什么人能值得两只虫子这么拼命。

温乐阳也笑着拍了拍小蚩毛纠:咱们想办法把大穿山甲弄出来就好,未必就会和蚂蚁拼命说话的时候脚步匆匆,继续想着销金窝深处赶去。

小蚩毛纠还是不放心,有些自我安慰:这个流毒速度虽然不慢,但是咱们要撒开腿跑地话,应该还能逃的掉吧

温不做立刻正色说:记住了。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跑要是在外面,流毒速度不会太快,但是这里的地面都已经变成金石,金毒一旦流转开,比着闪电还快人力绝跑不过它。

这也是温不草刚刚察觉至金流毒涌来时,不肯逃跑地原因,在已经金属化的土地上,人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金毒的。

骆旺根这时候突然插嘴:那刚才干嘛不开枪呢他早就听慕慕说过。知道大喇叭的厉害。

小易摇摇头:两只虫子要是没驱毒。我早就开枪了。这种虫子灵性通天,死前会知道是谁害它性命。流毒肯定会反噬

小蚩毛纠气哼哼的一跺脚:跑不掉,打不得,没点活路了一群人全都笑了,他们大都在苗疆见识过这个小子拼命时候的样子,知道他抱怨归抱怨玩命归玩命,谁都没当真。

温不做一边走,一边给大伙列出了时间顺序,大穿山甲先跑过,十八个祁连弟子放它过去,随即惨遭身死,在其后温乐阳等人赶到,不久磨牙驱毒而至,现在磨牙已经赶到了他们前面,算完,温不做苦笑了一声:前面肯定是祁连仙宗和磨牙的一场大战话音未落,居然可怕的金属摩擦声从远处冲天而起,同时一道道红色的剑光不停起落,巨大地轰鸣与摩擦声纠结到一起,却压抑不住一声声让人肝胆俱裂的惨叫

温不做怪叫了一声:打起来了迈开踏步就冲了出去,全都加快了脚步

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捉大穿山甲,此刻是万万不能让它被蚂蚁给毒死,眼看着剑华如火烧天摩擦声像金山崩裂,显然双方都在全力发动,生怕大穿山甲会战死,也不顾上再隐形潜踪,勉强保持着队形,一路狂奔而去。好在金毒流淌之后地面平整无比,根本就不用辨认方向,只要沿着这条河床般的大路闷头跑就可以。

而当温乐阳等人在不久之后赶到巨战边缘的时候,全都狠狠的抽了一口寒彻肺腑的凉气,眼前乱成了一团,事情似乎根本就不是他们猜测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