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言 与 寿
信仰。
世界各地的人信仰的事物可谓千奇百怪。有的人信奉真主、基督，有人的崇拜妖魔鬼怪，有些地方为了牛马等动物摆案供奉……
而有一群人，信奉着”语言”。
这群人，或者说这一族——信仰通过这群人的血脉传承，这群人相信，语言有一种力量，无论是人们说出来的话还是写出来的文字，它们都拥有着比传递信息更强大的力量，只是旁人无法发现而已。
这一族的人认为，语言是一种可以与人的生命有关的力量，他们甚至认为，如果有人能够操控”言之力”，将超越生死，纵横阴阳。
只可惜，这一族的人往往短寿，少数长寿者也很难安享天年，所以他们的血脉越来越少，他们的信仰也少能为人所知。
认识这一族的人，都敬畏的将这些信仰”言之力”的人称为：
”言咒师”。
知道这个族群的人少之又少，更别提了解这个族群的人了。
事实上，在言咒师一族逐渐没落之前，他们已经参透了生死的玄机。
每个人在出生之前，他们的死期也已经预定了，就好像每个人的头上都挂着一个倒数计时的仪器，当数字归零时，名为死亡的炸弹就在他们头顶爆炸。
这个时限，也就是一般人说的”阳寿”。
阳寿，控制着人们的正常死亡，至于意外身亡（车祸、谋杀或自杀）并不在其控制范围内，这些意外，言咒师一族称之为”阴劫”，也就是普通人所谓的”劫数”。人们有时能躲过阴劫，有时不能，遭遇阴劫而死之人的灵魂会停留在世间，直到他们的阳寿终结，也就是被世人所谓的”孤魂野鬼”……
这些都是题外话，回到正题。
言咒师一族中的一些人，拥有更改他人阳寿的能力，他们能够看到对方的阳寿，只要对方同意，他们就可以将那些人的定时器向前拨动，或者将其回调，让倒数计时多出了几十秒甚至几十年。
顺道一提，生命的结束方式是固定的，如果一个人十年后会因为癌症而死，那么，将他的阳寿拿走五年，他的癌症就会由早期忽然恶化到中期，相反，如果阳寿多了十年，他的癌症就会突然好转或痊愈，不过最终还是会复发。
言咒师一族，总共有四个古老的家族，每一个家族都有他们的专精，擅长的言之力也各有不同，在他们之中，只有一个家族能够自由操纵他人的阳寿。拥有了这样的能力，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长生不死——这个家族的姓氏是”言”，”言先生”的”言”……
虽然言先生很讨厌每次都要重复一遍这么繁琐的解释，不过他却很享受听故事者的表情变化。
姜华很有自制力，表情变化并不多，不过他的肢体语言却说明了很多事。
双脚颤动，说明他的信任开始动摇，右手时而握拳、时而松开，表明他试图去相信，不过理智却本能地反抗，所以正在不停地挣扎。
而姜夜莺的反应就有趣许多，这个女孩时而张大了嘴，时而又面露迷茫之色，而她偶尔会刻意地收起所有的表情，这种急停急转的变化，让言先生觉得相当有趣。
”说完了。”言先生站起了身，转身向房外走去，”你们应该需要时间讨论一下，我出去等。”
”等等！”姜华出声叫住了他：”假定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该如何解决我的问题？”
听到这话，言先生笑了：”我可以用那些你常见的方块字，变出你永远想象不出的东西——其中包括了你们想要的生活。好好考虑吧！”
说完，言先生鞠躬，转身走出房间，优雅地带上了门。
并不用听，言先生也知道姜家父女讨论的过程。
先是否认——认为言先生只是骗子或神棍，然后是愤怒——一方埋怨另一方，之后就是讨论——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后开始讨论价位。
没过多久，门果然被推开了，开门的是姜夜莺，她的神情看上去相当无奈：”我父亲有决定了，不过还是想先和你谈谈。”说完话，少女转头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止住快要掉下的眼泪，不过红润的眼眶已经出卖了她真实的心境。
姜夜莺确实是一个美人胚子，即使近段时间都为了父亲而奔走，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也丝毫没有影响其美丽。当这样一个女子眼眶红润，珍珠似的眼泪随时可能夺眶而出时，所有男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用手拭去她的泪痕，并发誓倾尽自己所能不再让那么令人心碎的眼泪流下。
只不过，言先生是那种看女人时注意力都在头部以下的人，所以姜夜莺的杀伤力也就没有那么大了。
进了门，言先生看到姜华点了一根烟正在那里猛抽，看来是在做一个十分痛苦的决定，这也难怪，少活十多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我虽然相信你，不过……”姜华又狠狠地吸了两口烟，苦笑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不如你替我说吧。”
言先生一屁股坐到了姜华的身旁，缓缓道：”你想问的前两个问题，我很难回答——我不需要证明，因为我这行根本没有什么文凭；我也不会告诉你你还能活几年，那是言咒师的忌讳；不过你的第三个问题我可以回答，就是关于‘为什么收顾恩晋十年，却和我开价十五年’……”
看着自问自答得不亦乐乎的言先生，姜华很想发火，但他又无话可说，因为言先生说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姜华想问的。
言先生点了点头，道：”姜小姐，妳还记得我们走进旅馆的时候，在柜台看到了什么人？”
”我们进门的时候？”姜夜莺没好气道：”前门的接待、保安，还有几个中年人在打牌还是什么的，你不是还过去看他们玩牌吗？”
言先生笑了：”我之所以看他们打牌，是想知道他们是什么‘型’——赌徒的行话，在赌场里混的老千，可以根据你的筹码，判断你是哪一种类型的赌徒——赢一把小钱就走？还是会赌到倾家荡产？
”那个人的面前摆了一堆零钱，所有钱堆在一起，只有几个铜板放在一旁。”言先生伸出双手在身前摆动，像是在摆放筹码一般，”这种人，赢的是小钱，输的也是小钱，像这样的人，绝不会在手上没有任何好牌的情况下叫牌，所以，当初他喊‘这把我要了’的时候，并不是想叫牌，而是……”
”暗号？”姜华立刻明白过来：”我被盯上了，他们的人在外面等我……这就是你忽然‘抬价’的原因？”
”没错，如果你的仇家们真如你说的那么如狼似虎，那你只能接受我的提议。”言先生笑得异常灿烂，”要嘛少活十五年，然后好好享受你剩下的人生；要嘛你走出去，被他们逮到，接下来的事情你就比我还清楚了……顺便提一句，被谋杀，还剩多少阳寿都有用了哦！”
气氛沉重的沉默，姜夜莺蹲在她父亲面前，一个劲地摇头，眼泪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姜华爱怜地抚mo着姜夜莺的头，也朝她摇了摇头，然后用双手托起姜夜莺的头，用拇指拭去女儿即将从眼眶溢出的泪水。
这就是所谓情侣一般相依为命的父女关系吗……言先生冷眼旁观，并没有催促的意思。
半晌，姜华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好吧……我同意。”
他拍了拍姜夜莺的肩膀，女儿会意地将父亲的手架到自己肩膀上，扶着姜华的腰，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姜华站起了身。
姜华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后腰，艰难地笑道：”抱歉，这两年腰椎的风湿病犯的比较厉害，没人帮忙一下子真站不起来。”
腰椎？你扶的地方是尾椎才对吧？虽然言先生心里这么想，但他却很难得地并没有开口讥讽——这已经是言先生表达同情的方式了。
”那么，你要如何从我这里，拿走你要的十五年呢？”姜华问道。
言先生伸出了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当我问你‘是否承诺定契’时，你只要回答‘诺’就可以了。”
姜华愣了一愣：”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言先生笑道：”如果你希望我画个五芒星在地上，召唤黄眼恶魔之类的也行——要额外收费。”
姜华叹了口气，握住了言先生的手：”在此之前，我还想提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并不会怎么为难你，希望你能答应。”
言先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你快点说，两个大男人手握在一起会让我觉得恶心。”
”我知道你有很多方法能绕过堵在门口的家伙，带我们离开这个地方，不过我希望你能展示一下你的能力。”姜华看着言先生的眼睛，眼神中透出无比的坚定：”就是你说的那些操纵语言还是文字什么的，或者其它什么力量——正面带我们离开这里。”
”一石二鸟。”言先生点了点头：”让我展示一下，既能让自己放心没找上一个神棍，同时也给外面那些家伙演一出好戏，让他们知道你已经找上了一个靠山，让他们至少有些忌惮。”
姜华点了点头，露出了带着些许微笑。
言先生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个男人的微笑有些诡异，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随后一脸无所谓道：”也罢，反正我也还没想出什么好方法，正面冲出去也不错……就当是买一送一吧。”
说完，言先生闭上了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虽然没有什么声光效果，但姜华和姜夜莺都感到了周身的氛围在产生着什么变化，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姜华拍了拍姜夜莺，示意她远一些。姜夜莺退出几步后，压抑感忽然消失了，她有些纳闷，再往前踏一步，各种负面情绪立刻涌入她的脑海，那种恶心感，甚至让她的呼吸都停顿了，一个不稳，朝后跌坐到了地上。
这感觉，就好像言先生画了一个圈，圈外是普通世界，而圈内，则是地狱一般。
”小公主，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就妳的阅历，我不能担保妳再靠近会不会有危险。”
言先生的声音变得比之前更加低沉阴森，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姜夜莺抬起头，看着言先生重新张开的双眼。
言先生的双眼不再是东方人的棕底黑瞳，而是从眸子深处射出一种翡翠一般剔透的绿光，那是种让人心底发冷的惨绿，就如同丛林中的野狼看到猎物时的妖异之绿。
极端的恐惧并没有让姜夜莺移开视线，反而让她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现在的她甚至能看到，言先生左眼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个字？
姜夜莺正想看看是什么字时，言先生却转过了脸，盯着姜华。
”是否承诺定契？”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