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的起始之日(1)
①
王都历286年10月25日
西区圣保罗公墓
少年只是想再来看看而已……
他是这儿的常客,他的至亲正长眠于此。
少年每次都会带一束花。
那不是王都惯例上给亡者献的白菊花,而是一朵蓝色的,没有名字的小花。
没人知道为了什么,他一般也不会选择人多的时候去。
也许他自己也会觉得惊讶,不知不觉中独自一人生活的日子已经过去三年了。
三年前,父母双双撒手人寰,他过早的承担起了不属于他的孤独。
他轻轻的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仿佛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与长眠的父母取得联系。
比起父亲,他更喜欢母亲。
母亲拥有女人们梦寐以求的高贵气质与一头金色的秀丽长发。那是种丝毫无需粉饰的美,东方与西方结合的美。
听说他的外祖父曾一度是王都赫赫有名的外裔商人,外祖母是这里一个显赫家族的千金小姐。也就是说,他的母亲身体里拥有两者的血统——正宗的混血儿。
母亲总是陪在他的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无论是自己犯错还是成绩不好,母亲从来都会包容他,会温柔的对他说:“没关系的,吃一堑长一智嘛,下次要注意哦。”
对于父亲,他几乎没什么印象。他只知道父亲是王都工学院最年轻的教授这么一回事,以及给予自己的这个名字——
司马平哲
或许今天是星期天的缘故,前来扫墓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到王都大教堂做礼拜去了。
虽说他对基督教没什么研究,但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司马……少年”
突然,他听到有人叫他,猛然回头。
来人是个有些怪异的黑人青年: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但没有打领带,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
“约翰神父……”
他是平哲父亲的学生,兼修神学和工学。据母亲说,他能完美的消除科学与宗教间的隔膜。说实在的,平哲也只见过他没几次而已。
只是他的王都语有些蹩脚,口音偏向美国话,但是还是能好好将每个字念出来,所以不至于无法与人交流。
“今天大教堂不是有类似大会的事情么,你怎么有空会来?”平哲改变跪坐的姿势,直起身和神父讲话。
“那是主教大人的工作,这个时间我稍微翘个班应该没问题,况且我和查司丁打过招呼了。”
“那还真是……”平哲苦笑道。
“老师他去世整整三年了吧,有句俗话怎么说的‘当一天师傅就是当一辈子爸爸’……”
“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了!”
“不管怎么讲,老师他们对我的恩情是永生难忘的,我很早以前就想来这里看看了。”
“谢谢。”
“我知道你的心里很难受,但是上帝召他们入那神圣的殿堂,要他们沐浴圣光永远快乐。他们终于无需忍受世间这种种的黑暗了。”说着,他用黝黑的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架。
平哲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今年你也要上高中了吧。”神父没有过多沉浸在悲伤之中,语气温和的对平哲说,“要努力喔。”
“啊,我是考上了私立硫磷中学。”他顿了顿,“我会努力的。”
神父不再讲什么,双眼注视着墓碑上浅浅的刻痕。
平哲将墓碑旁放着的花摆正,然后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把它与花放在一起,转身离开了。
照片里,他懒懒的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他的父亲与他们站在一起。春光明媚,杨柳吐新,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只是在此刻看来,这笑容是如此的让人心痛……
神父望着那张照片,叹了口气。
因为照片上的场景再也不会重现了。
所以……
他轻叹道:“全能的天主圣父,你是生命之源,你借圣子耶稣拯救了我们,求你垂顾您虔诚的信徒,接纳他们于永光之中。他们既相信你的圣子死而复活;愿他们将来是复活时,也能与你的圣子共享荣福。以上所求,是因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你是圣子,他是天主,和你及圣神,永生永王。阿门……”
②
王都历286年10月25日
东区司桦府邸
少女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对家人说些什么……
对于自己以及自己所在的家族,她完全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如果说非要抱怨的话,也就只有抱怨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吧。
没错,她就是所谓的贵族。
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司桦凛香。
凛香的父亲,是王都“十世丞”之一的子爵——司桦幸田。
所谓“十世丞”,就是指王都权利仅次于王的十个人。
她的父亲司桦幸田是“十世丞”中最年轻的一人。仅她父亲一人,就控制了王都80%以上的高新科技资源。可以说只要他父亲一声令下,整个王都的科技水平立刻就能前进或倒退近五十年。
而她的母亲是日本籍海陆空三栖著名歌星司桦千叶子。她原名上阪千叶子,十二岁以模特出道的她以一头天生的银发与高贵的气质,很快成为日本各大经纪公司争相挖掘的对象。两年后,也就是她十四岁的时候,她签约在日本著名经纪公司grilletto旗下,以偶像的身份出道。三年后来到王都发展,也是王都风靡一时的人物。
凛香从小就被当作公主一般百般爱护,可以说一点的小伤小痛司桦家就足以为她专门造一座医院了。在她的父母看来,她必须是完美的。无论是王都传统的琴棋书画还是许多常人难以掌握的技能,她必须全部精通。
这样的环境,造就了她美丽到无可形容的容貌与优雅到无法比拟的气质,但也不可避免的让她拥有了冰冷的心灵。
说她是个人偶也不过分,她从未对任何人敞开过心扉。
不过,除了“那两个”出现过在她生命中的男孩……
她在父亲的房间前站定,面对着装点奢华的门定了定神。
今天一定要成功!她在心中暗想,然后轻叩房门。
她这么做是为了逃出这个名为家的“牢笼”。
事实上,在此之前她已经失败了十几次了。
“父亲大人……”
“进来!”
房间里传出一声厚重的回应,她不禁拽紧自己的裙摆。
“是。”
她吃力的推开了纯金制的拱扇门,屋子里的光景她已是看过无数遍了,但她在意的丝毫不是这一点。
“凛香啊,爸爸现在很忙,有什么事情一会再说好吗?”
屋子里的男人对少女如是说道,他的口气温和,但却不带一丝温度。
“我还……什么也没说呢……”
面对父亲的冷淡态度,她并不意外。因为这个一边和自己对话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投影面板上起起伏伏的折线图并在文件上签字的男人,就是个只会工作工作再工作的“疯子”。
是只会用物质填充她内心,从未关注过她心中真正想法的人。
“那个,关于我……”
“是想要什么吗?”
“不,我还是想到外面上学,比如私立硫磷……”
男人停下了手中的笔,面不改色的说:“我说过很多次了吧,你不能离开家一步。你所有的学业都在家里完成就好,教你的老师们都是王都王立学院中学部的精英,莫非你对他们有什么不满?”
“不……他们教的很好。”
“那么你为什么三番五次的来找爸爸讲这个事情?不让你去外面上学是我和你妈妈认真讨论过的,如果让你去外面上学的话免不了会有很多麻烦,我和你妈妈可没有功夫去为了你的学业问题而挤出时间。你也知道爸爸妈妈很忙的……”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越说凛香的脸色越阴沉。
“所以我的命运在您看来就是做笼中的金丝雀,然后到我长大后等着别人把我领走对吧。”
冷不丁的,凛香打断了父亲的话。
听了女儿这样的话,他顿时有些不可思议同时又有些生气,但还是极力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发作出来。
“你是这么想的?”
“对,没错!事实不是如此吗?从6岁到现在,整整9年了。我在这个‘监狱’里待了9年,这还不够吗?我就是个囚犯而已,就像现在我连决定自己上学的权利都没有不是吗?”
“你是我的女儿,我有权利决定你的生活方式,你是觉得你的父亲会害你还是怎样?”
“啊,是啊,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你……”
对话演变为了争吵。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与父亲吵起来。
或许她自己也不清楚吧,为什么她不惜与父亲决裂也要争取自己的命运。
只要顺从不就好了……
只要当人偶不就好了……
只要乖乖的听父亲的不就好了……
但是……
只是还想与他们再见一面啊……
哪怕只是一个也好。
望着女儿坚定的眼神,这个名叫司桦幸田的男人动摇了。
从一开始的“想要出去住”到现在的“想要出去上学”,虽然之前没有与女儿发生争吵,但她的确已经换了十几个理由了。
他不明白平时听话乖巧的女儿这两年为什么一再要求远离自己,在他看来他几乎已经将最好的给予女儿了。
他并不是不关心女儿,而是他无法将“爱”这个字很好的表达出来。
凛香一点一滴,一丝一毫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但他除了物质以外没有办法给予女儿别的什么。
所以才会……
男人冷静了下来。
“是因为‘讨厌’爸爸吗?是因为‘讨厌’这个家吗?”
“我没有这么说,但是在我看来,这座府邸只是一栋冰冷的建筑罢了。”
“是……这样啊。”
男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把椅子拉到一边,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纹着司桦家纹样的盒子,丢给了凛香。
“这就是你想要的吧,我的女儿。你按你的意思去做吧,我不会再拦着你。”
说完他背过身去,继续在一张又一张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而讽刺的是,十五年来他一次也没有在女儿的作业上签过名。
凛香拾起那个小巧玲珑的盒子,低下了头。下一刻,她什么也没说用力拉开房间的门,捂着脸跑了。
随着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男人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
“我究竟该怎么做?究竟什么才是所谓的‘爱’?”他叩问自己,但没有人能给他答复。
“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