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灯前笑语(六)

“‘民本坚固,则万事无不利也。’这话说的极好,可未免是想的太过简单了,”文祥在中枢多年,知道理政不是那么简单的,单论两宋,民间富庶就连开元盛世都不能与之相较,可最后还是成了夏辽金元的票号,可以肆意抢夺,这可是藏富于民了,可原因是什么?

无非是武备不修罢了,大家都是明白人,文祥也懒得长篇大论来说明什么了,“这些人都是眼高手低!”文祥冷哼一声,“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若是知道,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乱指点点了。”

“不管怎么说,如今这都察院是越来越不好管了,”曹毓瑛也颇为头疼,前些日子,他刚被弹劾过“工部建设与民争利,贻笑大方”,“太后极少责罚都察院的都老爷们,”虽然也不怎么听他们的废话,“这些愣头青们,越有了劲头,日日盯着咱们的错处。”

清流的盘踞地无非是翰林院、都察院、六科给事中、詹事府,这些衙门里头的人,论文采,那是甩朝中大部分人几条大街都不止,其中更是以帝师李鸿藻、倭仁等一干人等学问通透,这些弘德殿皇帝的师傅,身份尊贵,指挥起这些詹事科道的后辈来说轻轻松松,曹毓瑛心思缜密,“说到这个,我倒是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恭亲王挥手让章京出去看着养心殿的动静,准备着领着军机大臣叫起,“你说就是。”

“皇上也年纪不小了,”大家听到这句话,顿时知道曹毓瑛说的不会是寻常的话,“如今虽然还是垂帘,可总有一日要归政的,别的自然不怕,王爷熟稔政事,秉政多年,自然不能轻易动摇,我们跟着王爷,皇上也不会一下子就裁撤了咱们,只是这些皇上的师傅将来总是要重用的,臂如仁宗朝的朱圭、宣宗朝的穆扬阿、先帝爷的杜守田,军机处六部的位置多,不怕安排不下,只是,王爷,这一点咱们不得不预防着,如今可是政事之中,洋务先,若是将来那些师傅们在其位了,可会谋这洋务之政?”

“琢如说的有道理,”文祥年纪如今有些大了,轻易的事儿不上心,听到曹毓瑛如此一说,心里暗暗赞叹,真不愧是自己下位之后推选的军机领班,曹毓瑛眼界阅历才干都是一等一的,果然没错,只是有美中不足一条,曹毓瑛的身子实在不是上佳,三病五灾的,太医院早就排了一个太医在曹府里头常住着,照顾着曹毓瑛的饮食,可身子还是不见大好,文祥心里想了许多,“昔日宋神宗虽然罢黜王安石,可新政依旧实行,到了哲宗即位,高太皇太后垂帘,尽数启用司马光等老臣,新法遂废,这些人可还不是皇帝的师傅,只不过是高太皇信任的老臣而已,皇上若是亲政了,身边都是这些人物,怎么能对着洋务的事儿待见?”

“咱们这些人身家倒是罢了,”曹毓瑛继续说道,“只是这国事就难免要波折了。”

大家都看着恭亲王,恭亲王微微思索,“说的在理,就是眼前在军机的李师傅,素来也是和咱们不齐心,”不过随即释然,“放心吧,如今这科举、选官各处开花,洋务的大势一下子翻不过来,别说皇上待不待见那些师傅,是真心恭敬,还是敷衍,有着我,”停了一下,“还有皇太后,这政事,错不了。”

恭亲王安慰了众人,大家都放心了下来,曹毓瑛虽然心里暗叹,可也没有继续扫兴,大家又说起西北的战事,贾帧和李鸿藻正是代表军机处和醇郡王去了丰台,陈孚恩的意思是要再招兵买马,僧王为国捐躯,十二镇报了损失回来,三成的兵已经丢在新疆了,荣禄带着十二镇剩下的几部人马,京中就留下了为数不多的兵马,“说破天,等到这事儿完了,陈孚恩不能再在兵部呆着了。”恭亲王有些不悦,他实在看不惯陈孚恩,特别是想到当年他跟着的肃顺,更是心下不爽快,“干了这么些年,除了把地方的团练收罗起来,怕是一件事都没干好,新疆叛了再叛,讲武堂怕是架子都没搭起来,北洋水师倒是建了起来,不过就是花钱,除了这两个,就没件好事儿,这样的人在兵部实在是不妥当,就算太后再要保着他,如今怕是也不成了。”

“王爷的意思是,等新兵招起来了,再让陈孚恩滚蛋?”宝鋆吸了口鼻烟,抽动着鼻子问道。

“这次是要组建神机营,”恭亲王点点头说道,“太后的意思,让七弟去操办,不管做的怎么样,散漫做去就成,我也是这个意思,亲贵大臣没有掌兵,不像样,太后对着西北统帅还为定下,可已经叫了左宗棠和李鸿章进京,总是这两个人里头选一个了,荣禄虽然能干,资格尚浅,当不得这个统帅,还是让七弟去试试看,总要选出一些八旗的精英来才是。”

“先配英式火炮三百门,蹲地炮二百门,火枪不计数。”恭亲王继续说道,“东西陵流贼猖獗,祖宗之地没给火车惊扰了,倒是被这些流贼惊扰,实在是后世子孙的不孝,神机营到时候组建成了,就让他们先让京畿平稳了再说。”

说到这里,军机章京来报,说是董元醇已经出来了,恭亲王拿起曾国荃的折子,和军机大臣一起出了值房,到了养心门前面,刚好遇到了灰头土脸的董元醇,此公自从倡垂帘,深得慈禧太后信任,几年之间,就从一个普通的御史,被肃顺贬为庆元县县令,到回京如今升为从三品的右都御史,可谓是扶摇直上,青云满路,只是这几年之间一直在台谏为官,地方政务和六部事务不熟悉,所以没有升为左都御史,就算曹毓瑛当年定计有功,熟稔政务,本官也是从工部侍郎升到左都御史,再过了几年,这才再成为工部尚书,太后原本想要放董元醇外任巡抚或者是不甚紧要的总督,可如今看来,怕是一时半会出不去了,恭亲王对着董元醇也是甚是客气,董元醇是内阁大学士周祖培的门生,此时虽然周祖培已然逝世,可当年倡议太后垂帘,亲王秉政的大功还是要顾及的,恭亲王停下脚步,对着董元醇笑道:“荀卿,太后今个如何?可是难为你了。”

“不敢,王爷,这是下官的本分,”董元醇微微颔,心里却是十分的郁闷,太后也不知道如何了,今个就对着自己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太后垂帘多年,那里能不知道都察院向来都不是自己、甚至是一个左都御史能管得住的,哪一方神仙没有在这里头有人插着?若是自己能让整个都察院都说一句话,自己的位置怕是除了恭亲王,朝中无人能比了,手握监察大权,只要是看谁不爽,就手一挥,让手下战斗力极强的御史们上雪花般的折子弹劾,可惜啊这样的情况也只是梦中想想罢了,都察院里没有上下级,左右都御史,不过是御史里大一点点而已,一些名御史,根本不屑理会这些不是上官的都御史们。“委实是下官管理都察院不佳,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下官不敢有怨言。”

“风闻奏事乃是御史之责,荀卿无需挂怀,”恭亲王说了几句,就不敢耽搁,进了养心殿的东暖阁,太后已经在帘子后头等着了,等到众人行礼毕,“皇帝今日不得空,就咱们议事,这西北的战事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