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公元1279年,祥兴二年二月七日,广府,日落西山。
太平洋的海风吹过南越大地,惊蛰前后,几声春雷响过,万物开始复苏,蛇鼠之辈也纷纷结束了冬眠,在一场赶着一场的春雨中,钻出洞穴,重回人间。
只是,在经过一个阴冷潮湿的冬天之后,人间已经换了模样。
祥兴二年初,刚刚攻占广府不久的西夏后裔李恒,率军加入了元世祖忽必烈派来进攻南宋流亡朝廷的汉人降将张弘范的大军,拥兵十余万,战船数百艘,进军南宋朝廷最后的据点—崖山。
此时宋军兵力号称20多万,实际其中十数万为文官、宫女、太监和其他非战斗人员,各类船只两千余艘;太傅张世杰为防止士兵逃亡,下令尽焚陆地上的宫殿、房屋、据点;将千多艘宋军船只以“连环船”的办法用大绳索一字形连贯在海湾内,并且安排宋帝赵昺的“龙舟”放在军队中间。
元军以小船载茅草和膏脂等易燃物品,乘风纵火冲向宋船。但宋船皆涂泥,并在每条船上横放一根长木,以抵御元军的火攻。元朝水师火攻不成,以水师封锁海湾,又以陆军断绝宋军汲水及砍柴的道路。宋军吃干粮十余日,饮海水之士兵皆呕泄。张世杰率苏刘义和方兴日大战元军,张弘范擒张世杰甥韩某,以其向张世杰三次招降不果。
二月六日正午时段,已经交战一上午的双方,在暂歇之后,张弘范的水师发起正面进攻,用布遮蔽预先建成并埋下伏兵的船楼,以鸣金为进攻讯号。各伏兵负盾俯伏,在矢雨下驶近宋船。两边船舰接近,元军鸣金撤布交战,一时间连破七艘宋船。
宋师大败,元军一路打到宋军中央,左宰相陆秀夫见无法突围,背着八岁的宋帝赵昺投海,随行十多万军民亦相继跳海壮烈殉国!
突围而出的张世杰,希望奉杨太后的名义再找宋朝赵氏后人为主,再图后举;但杨太后在听闻宋帝昺的死讯后亦赴海自杀,张世杰将其葬在海边。不久张世杰在大风雨中不幸溺卒于平章山下。
二月七日早晨,海上浮尸10万。陆秀夫的尸体被百姓找到,安葬起来;而小皇帝赵昺的尸体则为元军寻得,其时身穿龙袍,头戴皇冠,身上还挂着一个玉玺。元兵将玉玺交给张弘范,张弘范确认这小儿是赵昺,派人寻回,然而赵昺的尸体已经下落不明……
广府城外,白云山下,古湛快步的走在山道上。
相由心生,五十多年的人生阅历、十几年的家主族长生涯,早就养成了他顾盼生威的庄严,但是,此刻的他却是有着一种难言的忐忑,因为紧张而导致的汗水,慢慢的浸透了身上轻薄的纱绸长衣,咋暖还寒的山风,也拂不去他内心的骚动不安。
山庄的后面,青梅树下,一位红颜鹤发的老人正坐在院中品茶,沧桑的脸上有着一丝疲惫,看到古湛走了进来,放下茶具,冲他点头笑了笑。
古湛近前几步,行了个礼,语气急促的说道:“老祖宗,收到信了,崖山覆没。”
“终究是逃不过天数……”老人叹息了一声,眼光定格在空中。
“可恨那张贼,身为汉人,却甘愿去做那四等人……”
“呵呵,这也怪怨不了他,没有张弘范,自然有李弘范、刘弘范什么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现在元廷气势已成,谁也无力回天,唉,可惜了文、陆、张三杰。”老人挥了挥手,示意古湛在自己身边坐下,“天下大数,亦非人力所能扭,说说咱家自己的事吧,毕竟这可是关系到族里几百口人的生死存亡,你这个家主可都安排得如何?。”
“是!已经安排妥当。老祖宗,没想到时局崩坏如此之快,得亏您之前已经早有预料。”古湛紧走两步过来坐定,世人多没想到元兵在遍地义军的情况下,南下还能如此之快,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猛虎,可谓是追赶着宋廷南逃的脚后跟,丝毫不给喘息之机,更别说是逆天翻盘。
老人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有些疲倦的说道:“一年时间,让你做这么大的事,难为你了。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古湛赶忙斟满了老人的茶杯,回话道:“回老祖宗,自从去年入冬以来,船队跟马队都已经相继出发,族银几乎全部转移至海外,族人也大多随队离开,按照之前的规划,各支在家主的带领下,船队分别去了倭国、南洋。马队走南线,经川贵过藏区,一路向西,现在不敢再走北路,不过您不用担心,这些都是平时走惯的商路,黑衣卫也都悉数出动,护送而行,只要不遇到元兵主力,任谁都不敢拦截。”
“嗯。”老人听他话里带有些傲然,点了点头以示嘉许,古家虽然向来韬光隐晦,不求显达,但是历代先人从未放弃过逐利之事,继丝绸之路与边关贸易之后,近百年来,在几任家主的力推下,海路也渐渐打开了局面,当世人还沉浸在近海捕鱼的辛劳之中,他们已经悄悄开脱了往东、往南的几条航线,在倭国跟南洋等小藩国站稳了跟脚。海商之利在族里岁入之中的比例也是日益提高。
古湛得到老人的嘉许,心里却没有太多的喜悦,反而有一种苦涩,这一番全族散居海外,的确是古氏亘古未有的变故,虽然这个决定是眼前这个多智而近乎妖的老祖宗做出的,自己只是一个践行者而已,但是作为一代家主,摊上这种事体,活着无颜见族人、死后只怕也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了。
好在老人也没有全部迁出,而是在主房中精挑细选出来一批年轻子孙,或走或留,北上西进,各置商铺,唯使古家的根基不在中土华夏断绝,待时局稳定,再徐图后进。为保证古家主房在未来能够卷土重来,他们将一大部分的族产都掩埋各地,待他日天下大定,古家主房之人重聚,再行开封启印,召集海外各房。
古湛给斟满了茶,也给自己斟了一碗,往后只怕难得再喝到如此纯正的茶汤了!望着微微有些荡漾的碗面,一丝不甘涌了上来。
“唉,老祖宗,真就这么走了?自先秦以来,累数十代之心血,方才有了今日之偌大家业,如今世道大乱,若是联合中原诸家……”
“万万不可!”老人双目精光一闪,喝断了古湛,“祖训不可违,天命不可逆。”
“是!”古湛不敢顶嘴,肃颜应道,作为族长,所谓的祖训,他自然是了然于胸的,无外乎“无为、守势。”
“天佑啊,此间道理,早在你接掌族里俗务之时,便跟你讲过。人呐,要守住本心,不随境而迁,那是真难!我看你现在就有些膨胀!”老人看着自己这个晚辈,语重心长的说道。
“天下纷争,朝代更迭,多少名门望族雨打风吹去?为何我古氏一族能传延至今,无为而已。月满则亏,阴阳交替,天数轮回,凡事不可过尽,这便是我古氏存活之道。俗世之中,皇权便是尽头!登峰造极之后,又何曾有过传承千年的王朝?你若起了此心,我古氏一脉只怕就要没了。”
“如今元寇东征西战,横行天下,所向披靡,此乃天下大势,崖山一役、再无中华。此时不走,便是灭族之祸。此番散开,一是避祸,再是开拓,这些年来,你们俗家也时常弄来一些夷人的新鲜玩意,其中不乏格物之道,与我中华所传大有不同,却又异曲同工,老夫看来,往后的世道只怕在这些夷人之手,你们移居之后,还得敦促我古氏后人,不可轻视,而需博览众家……”
老人顿了一顿,眼神从前方的虚空中拉了回来,“中华之乱始于北而匡于南,此番元寇定都北方,日后义举必起于南方!留存下来的古家子弟,应以江南、中原为重。”
“嗯,这些都按照老祖宗的安排,吩咐了下去。”古湛点了点头,受到老人的训斥之后,内心反而安定了许多,“历代的商路图和族谱,还有子孙分布谱都已经整理完毕,启程的时候,我会随身带着的。至于那个物件……”
古湛说完,拿眼看了看老人。他所言之物,皆是古家镇族之宝,向来由族长亲领,其中所谓的商路图和族谱,自不待言,那是家族千百年来逐代累计下来的财富跟见证。但是那个装在木匣之中的青玉古佩,却是连他这个总管俗物的族长也不明就里,只知道就是这个玩意,几千年来,都是作为他们家族最为重要的物件保管。
“老祖宗,那个玉佩,到底是什么东西?”古湛苦笑了一声,试探着问了一句。
“鱼!”老人缓缓的说道,按照规矩,这个秘密必须在他临终的时候再传给俗世族长,而俗世族长一旦知道这个秘密之后,便会卸任一切俗务,转为族里至高地位的“老祖宗”,承担起家族传承千年的寻找之路。
“鱼?”古湛疑惑的看了老人一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个看着像是像是双鱼交缠的东西,质地普通,雕工简朴,远不算是什么精品,若不是祖训有言,必须倾全族之力守护之,只怕没人回多看上几眼。
“嗯。”老人点了点头:“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千古秘密,自我古家创族之日起,便倾全族之力寻找,只可惜曾经有过的线索,却也毁在兵祸之中。现在几千年过去了,想要再找出秘密所在,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什么秘密?”古湛心有所悟,族里的“老祖宗”手里握有一直秘密的队伍,谁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就是连他这个族长也无法掌控的,而且还时常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指令给到他。
“这个往后再跟你一一细说。”老人端起茶碗来,凝视了一会里面浑厚的茶汤,说道,“喝完这一碗,就出发吧!”
“是!”古湛不敢违逆,拿起大碗跟老人轻轻一碰,咕噜一声喝完。
“啪!啪!”两声作响,地面上多了几块黑釉瓷片!
“崖山之后,再无中华……”
一声叹息,久久的飘荡在白云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