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南通!南通!(一)

1912年4月6日下午六点整,南通守备司令乔震坐在临时指挥部内,大口大口地喝着凉水,一天的忙碌让他身心俱疲,但是精神的亢奋让他坐不住。他本来就是一个比较容易亢奋的人,作为曾经的大清武进士,乔震算得上是文武双全,甚至还在慈禧太后面前表演过武术。乔震不是南通本地人,他是陕西人,中了武进士之后才被分到江蘇的绿营里做了一名把总,后来去了南通本地的一户大户人家的女儿,算是在此落地生根。慈禧行政改革,绿营裁撤,有的分到巡防营,有的则去了衙门,恰巧南通县衙门的总捕头年老辞职,乔震岳父家花了大价钱给他疏通关系,从绿营带着二十几个兄弟集体跳到了县衙里,由他做了总捕头。

这乔震也是有本事的人,岳父家在本地关系不错,尤其是和张謇家还沾亲带故,于是乔震便在南通县城总捕头位置上做了数年。几年前裁撤巡捕房建立警察制度,乔震毫无例外地成了南通县的警察总长。

今年乔震四十一岁,要不是日本人进攻南通,恐怕这辈子也没什么大事业了,但是就因为日本人的到来,让他一跃成为南通抗日领袖,入了王永安等江北士绅们的眼中。乔震的老岳父欣慰不已,直说自己当年没选错人,自己这女婿文武双全不说,好审时度势,更是民族脊梁,面对强大的日本人从不畏惧。

其实说不畏惧那是假话,但乔震更明白,乱世娶功名,自己想要有所作为更进一步,就不能和别人一样。因此他更加忙碌,简直一刻没有休息,这会儿刚刚喝了几口水,忽然听到了尖锐的破空之声。

“是炮弹,小日本又开炮了,快躲炮!”乔震大声吼道。

守备部队被日本军舰的大炮早上轰炸了一通,这会儿听到炮声,立即跑进了掩体内避炮,乔震也带着心腹躲进了掩体内。

“轰!”

“轰!”

“轰……”

头顶上持续不断的爆炸声真的他们心脏都几乎跳出了嗓子眼,这时候就是拼运气,要是谁的运气不好被直接炸中,那就算是他倒霉吧。而很多人不是被炸死的,是被那冲击波给活活震死的,眨眼看去好像人没什么,但拍拍这个人,才会发现此人已经七窍流血了。

乔震早上的时候让人收尸,便发现很多守备士死态如此,但是他没有实际感受过这种被炮弹在头上轰炸的恐怖。但是现在,乔震终于明白为什么两个团长要丢下部队逃走,为什么他们宁可被骂也要跑,因为持续不断的舰炮轰炸,不单单是对生理上的一种折磨,更是对心理上的一种折磨。

死亡的可怕在于未知,而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头顶上的爆炸和震动让乔震感觉自己下一秒极有可能就此死掉。

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妻子是一个温柔的南方女人,比起西北女人的爽朗来说,他的妻子别有一番江南少女的温柔,她说话的时候时刻柔声细语,即便是批评孩子,也从来没有高声训斥,而是柔声地讲着道理。

他的三个儿子分别是乔龙、乔虎和乔豹,三个臭小子各个都跟小牛犊子似的强壮,原本妻子不同意儿子叫什么龙虎豹,可是乔震自己愿意,妻子拗不过他只得随了他。这三个臭小子性格随了他,胆子大,什么都敢干,什么都敢玩,小小年纪居然偷了自己的配枪去林子里打猎,结果差点让獾子给咬到。小哥仨回家还商量不跟父亲说,没想到被乔震闻到了身上的硝烟味,于是将这小哥仨吊起来一顿揍。

一想到小哥仨和妻子,乔震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死一般沉寂的防炮洞内,乔震的笑让大家不由得觉得长官是不是有毛病?

半个小时之后,日本海军终于停止了炮击,军舰上放下小船,一队队队员开始在狼山港登陆。其实狼山港只是一片泥潭,后来张謇的公司为了向上嗨运送货物,便修建了狼山港,而日本人之所以挑选此处,皆因此处海港水深适合,且张謇经营多年,比起其他海港更加适合登陆。

日本旅华联队在炮击进入到最后阶段的时候已经准备就绪,由于运输船只有限,他们一次只能登陆三百人,但好在分四次足以全部登陆了,荒木佐正拔出指挥刀,站在小船的船头,大喊道:“帝国の男たち!身を立てるする時が来ました!”

日本士兵的制式装备是金钩步枪,这款枪射程远稳定性强,而且南方地区极少有风沙田,也不会出现在北方一样的步枪卡壳,所以尽管日本陆军十七个主力师团已经淘汰了金钩步枪,但是在海军和预备役部队,金钩步枪依旧是常备制式武器。而这群退役老兵们,显然更熟悉金钩步枪,在他们从战舰上下船之后,便有一半人划船,另一半人开枪射击。

对岸的狼山港燃烧起了熊熊烈火,南通守备司令乔震布置的障碍物全都被炸得稀碎,在敌人炮击停止五分钟之后,才有人陆陆续续从防空洞里钻出来。

乔震钻出来之后摇了摇头,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一直到有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之后,他才能听清楚对方说什么,原来卫兵说的是,日本人军队来了。

“娘的,还愣着啥,回到阵地上,准备射击,别等他们上岸再打,那就晚了。”

“是。”

“还有,遇到逃兵,都他娘的给我毙了!”

“是!”

乔震想了一下,又吩咐自己的心腹兄弟说:“快去救防空洞里的人,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娘的!别被自己挖的洞给闷死了。”

“是。”

乔震插着腰,眉头紧皱地盯着海面,黑乎乎的一片只看到几十艘小船向岸边划来,却看不到人,估计还有一千多米的距离,再等一会儿再打吧。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