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油尽灯枯
王永安向岳文正仔细打听了高锐之死的前后因由,岳文正不加隐瞒全盘说出来,并且推测说高锐必定是因为当初救出杨振山开枪向自己兄弟射击,最终被打了黑枪,甚至军中几个用枪的高手最有嫌疑,但是谁也不敢去审问,否则势必会引起兵变。
王永安听罢之后,皱眉道:“其实这件事最尴尬的反而是被高锐救下的杨振山将军,用自己兄弟的命换他的命……我想他就算是死了,也不愿意被人用这种方法救出。以己度人,若是我处在杨振山当时的状态下,即便有人救下了我,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手下的弟兄们了。”
岳文正苦笑了两下,忽然对护士长萧晓悦说先下去吧,萧晓悦知道他们要说要事商议,便转身离开病房。
岳文正这才转过头来正色道:“四公子,我劝你早做打算,因为王将军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
王永安大惊失色道:“我二哥身体如此糟糕?我看他休息休息就能恢复身体啊,绝不会油尽灯枯,你是学西医的,怎么现在说起中医的术语?”
岳文正摇头苦笑,这和中医西医没关系,有人活活把自己累死,有人则把自己累垮了身体,只能欷歔道:“身体透支过度,强撑着处理军情,也许将军是想用硬撑身体来鼓舞士气,所以才耗尽了身体,导致各器官衰竭。”他随后长叹道:“将军自受伤这两个月来,透支身体与心神,也就是他原来跟牛犊子一样壮实。这要是换做你……”
“怎么样?”王永安问。
岳文正毫不留情地说:“早就死在涡河河边了。”王永安哭笑不得,岳文正又道:“这件事别人并不知情,依照将军的身体,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还得躺在病床上不能激动。”
刹那间,王永安感觉自己对王永泰的一切怨恨全都消失不见了,甚至于他满心愧疚悲痛万分。
他走到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王永泰,看着这个宠着自己,却又防着自己的二哥,感情复杂至极,内心乱成一团,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做什么表情。两人过往种种的回忆,全部从记忆深处涌现出来,天悦楼里第一次见面,自己成亲时二哥忠心的喜悦,迎娶曹姐时喝醉了酒搂着自己大喊多亏我有一个弟弟……
不知觉,王永安已然泪流满面,内心后悔不已。
岳文正搬来了一张凳子放在他身后,劝他坐下来,才在一旁说:“不管他做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他始终没有害你性命,始终把你当做亲人。”
“我知道。”王永安低声泣道,“如果不是我的鼓噪,我二哥原本能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都怨我啊。”
岳文正不知如何劝他,只好摇了摇头,转身离开病房。
如斯强壮的一个人,忽然说他油尽灯枯,王永安不愿意相信,更不能相信。兄弟始终是兄弟,亲人始终是亲人,王永安忽然想到了那唐太宗李世民在杀了李建成之后,会否想到曾经的亲情。
如不是权力这个可怕的东西,他们怎么会闹到如今地步。
若不是黄波,若不是载沣,若不是段祺瑞……若不是这该死的混乱年代……
“唉……”
一场叹息之后,王永安怨天怨地怨自己,低下头来看到苍白面容的二哥王永泰,他再一次忍不住难过起来。在这个世界中,唯一把他当做亲人的便是二哥王永泰,可唯一欺骗他的也是二哥。可是当他落到如今油尽灯枯的地步,却也并非王永安心中所愿。也许冥冥之中自有老天爷注定,他们兄弟二人不能同时璀璨光。
“贼老天!”王永安不由得指着苍天大骂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王永安擦干眼泪,只觉得自己也精疲力尽,便靠在墙上。从来不抽烟的他忽然想要抽一根烟,便找到岳文正,问他有没有香烟。岳文正说自己从不抽烟,倒是伍连德身边有香烟,随后岳文正低声说王永泰曾经为了止痛偷偷地抽大烟,但是计量小,应该不会有大烟瘾。
两人说话的时候有人敲门,却见是杨振山来了。
杨振山与几个军官探望王永泰,随后杨振山打听到王永安在岳文正办公室,便找了过来,对王永安说道说:“四少爷,我有一些话想要单独与你说。”
岳文正道:“我先出去一下吧。”
“不用,你这院长办公室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我们出去。”王永安带着杨振山来到一间空病房,两人坐在空闲的椅子上,王永安这才说道:“杨将军,有话请讲,你我都不喜欢绕弯子。”
杨振山点头道:“我要辞去第一标标统,退役回家。”
“你不想留在军中了?”王永安诧异道。
杨振山仰天长叹道:“高锐为了救我,杀了我的手下兄弟,而我的手下士兵,为了报仇杀了高锐,我欠手下兄弟的,我也欠高锐的。可是我既不能为手下兄弟报仇,又不能为高锐报仇,我活的窝囊啊,我活的太窝囊了!”说到这里,杨振山的眼睛红了起来,“我的那些兄弟们信任我,跟着我杀向叛军,并与叛军拼起肉.搏战来,你知道肉搏战最重要的便是勇气与信任,可勇气与信任皆来源于长官,我宁愿当时被打死的人是我,也不愿意他们为了救我而被无辜打死。而高锐,也不过是唯恐我们全标阵亡迫不得已,他有错嘛?肯定有错,可是他做的对吗?如果他杀的人不是我的兄弟手下,我也支持,毕竟牺牲了一百多人,却换来了其他人的生存,我第一标还有三百来人活下来,多亏了高锐的狠心和果断。”
王永安此前没有接触过高锐,他对高锐的影响一切来源于李耀,他知道高锐其实才是卫队营的真正核心,没想到高锐如此心狠手辣,居然开枪射向自己人,这不但需要勇气,更需要担当。平心而论,为了救自己人而牺牲自己人,未必显得伟大,人人都是娘生爹养的,谁也不差谁,谁也不欠谁。可是作为一支军队的最高长官,却不能以私人感情左右决定,高锐在战场上的狠心,恰恰是这场战斗的神来之笔。
“所以你觉得自己无颜面对?”王永安问道,“就打算辞职下野,返回乡下度过余生了?”
“是。”杨振山道,“我只能做此选择,现在我看到手下士兵的眼睛,甚至看到了一些仇恨,我知道他们在责怪我没有给弟兄们报仇,所以他们才自己报仇。”
王永安道:“高锐被杀,我二哥一定追查了,是你包庇了自己的手下兄弟吧,所以他们才查不到凶手?”
杨振山惭愧且无奈地说:“对,是我,所以我也对不起高锐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