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告别过去

早晨临出门前，崔珉宇再一次仔细整理妆容。几天前他特意把头发剪短了一些，显得格外精神，虽然他的脸色依然有种根深蒂固的憔悴。一袭低调的黑风衣却更显得他身材颀长。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突然浅浅笑了。他想起那只小牛，在洗手间里，她撇着嘴说，自恋。被他识破后，她脸红得好可爱。他掏出手机，在东海拍的那张照片已经存到手机里了，这会儿可以放心大胆地看了。

珉珠蹑手蹑脚地摸到哥哥背后，哥哥却连头都没有回，笑着问：“珉珠，你是想抱哥哥，还是想吓哥哥？”

珉珠被识破了，小脸儿有点挂不住，伸出胳膊说：“要哥哥抱。”

崔珉宇弯下腰，一下子就把珉珠抱了起来。这几天珉珠有点感冒，奶奶生怕她染上甲流,赶紧跟学校请假，杜绝一切珉珠出门的机会。活泼好动的珉珠早就憋坏了，很想让哥哥带她出去玩。

“珉珠乖，在家跟阿吉玩。等会儿哥哥回家，再给你买一个芭比娃娃好不好？”面对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崔珉宇总是无限温柔。而珉珠也十分喜欢哥哥温润的嗓音，笑着点点头。

“可是哥哥，你自己去可以吗？”珉珠歪着脑袋问。

“怎么不可以，难不成你还要陪哥哥去？”崔珉宇微笑着刮了珉珠鼻子一下。

“嗯！”珉珠点点头，说道：“万一那些坏人再欺负哥哥怎么办？”

“不会的，哥哥已经长大了，谁也欺负不了。”崔珉宇放下珉珠，用头顶着妹妹的头，说道：“乖，哥哥去去就来。”

走进SKY的大楼，崔珉宇的心跳又有点加速。门口巨大的显示屏上正在播放一个新人女子组合的MV，周围悬挂的巨幅海报全都是这家公司的艺人。最显眼的位置是V.I.V的海报，角落里的都是不怎么知名的艺人的。他之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过自己的巨幅照片，还是17岁时的青涩模样，夹在一群星光熠熠的后辈中间，显得格外寒酸。他记得当时胸口涌动的愤怒，他紧紧握住了拳头。后来那张海报不见了，应该是RAY让人搬走的吧，只有RAY才会如此照顾他。

从门口到5楼社长室仿佛要走很远，一路上各种目光让他很不自在，只能尽力维持表面的平静。越靠近社长室胸口跳得越厉害，他还是太高估了自己。他以为他会在这个狡猾而又狭隘的社长面前高傲地离开，让他后悔当初的决定，可是到现在，他还没有做到。

作为这个国家的娱乐巨擘之一，黄道奇有着异常精明的头脑和锐利的眼光。当年SKY还是一家不温不火的中等公司，在其他大公司的挤压下夹缝生存，但这几年在黄道奇手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就算这个人的人品饱受诟病，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珉宇，你来了。”

“是的。”崔珉宇感觉一股强大的气场向自己袭来，二话不说，他从包里拿出合同递给黄道奇：“社长，我已经签好字了。”

黄道奇瞟了一眼合同，眼神里的一道精光直接冲崔珉宇扫射过来。这个年轻人确实成长了不少，可还是太嫩，锋芒太盛不是件好事。黄道奇摇摇头，笑着说：“其实，我们不用非得走到这一步。你也知道，我还是很珍惜你的才华的。”

“我当然知道，您很珍惜我的才华，所以把我的角色都给了我的后辈们，谢绝任何一个让我出演MV的机会，甚至连一首广告歌都不给我。我知道，您是让我潜心修炼，好让我的才华更加出众。”崔珉宇想了很多，尽管内心汹涌不已，可他尽量让语调平和。隐忍这么多年，难道这些话到临走还不能说？

黄道奇的目光往远处延伸，轻笑着说：“珉宇，你心里肯定恨死了我。我不想说什么，你执意要走，我不留你。但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作为一个长辈，我告诫你，你那些没有由来的自尊和倔强，总会让你在这个圈子里遍体鳞伤！”黄道奇是个娱乐商人，他很明白崔珉宇的价值。这个少年有着优越的外形，出众的才华，谦虚内敛的性格也很讨喜，他成名不存在任何问题，只是看到红到什么程度而已。若不是那场事故，崔珉宇必是他手下的一枚赚钱利器。而那场事故，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的。想到这里，他竟然稍微有点同情这个怀才不遇的少年了。

“谢谢您的忠告。”崔珉宇微笑鞠躬，保持着很好的风度，尽管他恨不得冲上去，冲他脸上狠狠砸一拳。

“你一直耗到满约才走，是想做出一番成绩来给我看看，然后再让我后悔，对吗？”黄道奇眯缝着眼睛说。

“不，是合同，就得好好遵守。”崔珉宇直视着黄道奇，“遵守”两个字说得很重。心里却在想，若不是你一再威胁，我又何必非要在这里白白耗费几年。

“哈！不愧是教授的儿子，看来你父母确实好好教了你。没错，当时答应你痊愈后，给你的那些唱片电视合约我一个都没有遵守，你还要去告我？”黄道奇敲着桌子说道。当时崔珉宇的母亲步步紧逼，极力保护崔珉宇；而若不是看到崔珉宇身上的巨大潜力，他又怎会答应这些“荒唐”的条件？后来崔珉宇一分钱没给他赚，还花了公司一大笔钱，真让他悔断了肠子。再加上崔珉宇舅舅的关系，他不痛恨崔珉宇才怪。若不是想要一个“不抛弃伤重的练习生，给前途迷茫的练习生一个生存机会”的道义形象，他也不愿再多跟崔珉宇纠缠。所以，刚才对崔珉宇那一点愧疚，在这番计算过后，马上烟消云散。

“不，是我有错在先。”崔珉宇依旧保持着微笑，平静地说：“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像您那样做的。”

黄道奇望着这个镇定自若的少年，突然感到一丝凉意。不会的，不会的，耗他这么多年，他若有野心，也早被耗干了，他只是一个有才华但没有自信的落魄少年而已。尽管合约早已名存实亡，可他一直注视着这个少年。他顶着别人嘲笑的目光，在校园里玩摇滚乐队，一直把这支业余乐队带到首尔的文化圈；顶着各种非议，他潜心学作曲，不过几年，已经可以参与当红歌手专辑的制作了。这几年写歌赚的稿费，都快赶上一个当红组合的中等收入了；摄影他也在坚持，除了获奖之外，他还除了一本摄影集，成了一个彻底的文艺青年。可是他依然内敛低调，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打算，所以才会放他走。是的，他也就这样了。一个有残疾的年轻人，一个梦想遭到覆灭、在死神手里挣扎数次的年轻人，还能指望他有什么作为？

“社长，感谢您这些年的栽培。我走了，后会有期。”崔珉宇的语气依然不卑不亢。望着他笔直的背影，似乎还有些许迟缓的左腿，黄道奇突然又有一丝不安。崔珉宇的未来，他也无法预测。不过有他的把柄在手，也不怕他日后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出了SKY的大楼，钻进自己的车里，崔珉宇在方向盘上趴了好一会儿。手心全是汗，右耳嗡嗡作响，全身跟虚脱了似的没有一点力气。他还回想起，当时从那场噩梦中醒来，他嘶哑着嗓子问黄道奇：“社长，我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

黄道奇一副菩萨般的慈悲表情：“你放心，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只要你好了，SKY一定会给你机会的。”

听着这番话，他虽然红肿着眼睛，却忍不住挤出一抹微笑，发自内心地说：“社长，真的对不起……还有，谢谢您。”

后来，一天天等下去，那些诺言一个都没有兑现。崔珉宇心底的恐慌与日俱增，而黄道奇却早已换了一副嘴脸。崔珉宇渐渐知道，当初在病床前答应自己的那些话，无非是想让自己的舅舅听到；而舅舅始终未对黄道奇的提案做出回应，不由得让黄道奇恼羞成怒。妈妈支付了练习时期的费用，要带崔珉宇离开SKY，黄道奇却拿手中的黑料威胁。妈妈无奈，只好任黄道奇把崔珉宇留在SKY榨干。为了不让自己荒废岁月，妈妈不惜花费一切代价让崔珉宇考进了K大。过往的这几年在崔珉宇面前闪过，他胸膛起伏得厉害。他回头看SKY的大楼，楼上仿佛还有那时的自己。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十五六岁的小珉宇正在冲自己挥手呢，一朵可以融化任何心灵的微笑，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崔珉宇有点看呆了，不知不觉，他也冲那个年少的身影挥手，泪水却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

“再见！”崔珉宇轻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