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第二天清晨,刚吃罢早饭,沈秀莲与陶良明便辞行要走。
沈忠良先是一愣,他并没有料到妹妹此行会如此匆促。但转而一想,也合乎情理。
现在仍属于农忙时节,她们夫妇年年种烟,此时地里的烟叶刚刚收烤完毕,但还要忙着挑选等级,清理烟地,烟地清理后还要赶着种第二季的农作物,水稻田里还赶着追加最后一次肥料……
妹妹与妹夫是惦记着老母亲的身体,听说还动了手术心里终究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瞧瞧。现在确定老母亲没什么事,便放宽心了。
惊诧之后,虽有几分不舍,但沈忠良并未挽留,只是道:“你们路上要小心。”
陶良明微笑着回道:“放心吧。”
相视,在眼神片刻的交流之后,于是,两个男人不再言语。
通常,男人是扮演知性的一面,他们在表达感情的时个总是趋于简单,甚至不需要方式,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女人却总是扮演着感性的一面,她们表达感情总是趋于繁复,会有很多的方式,而言语就是最直接的一种。这也许正是“父爱深沉,母爱浅淡”这一现象的最好解说。
两米开外,沈秀莲与老母亲相对而站,正进行着马拉松似的“告别”仪式。但大多时候,是沈秀莲扮演“长辈”,而母亲扮演“晚辈”。虽然要离开了,但这里仍有她太多的回忆与牵挂。沈秀莲像嘱咐小孩似的,嘴里一直叨嗑着什么,一双眼睛情不自禁的游走在母亲瘦小单薄的身躯上,眼里的光芒随着心湖的荡漾,光芒一点一滴的散去,渐渐的染上了一层灰暗的色调。她知道,当年父亲遂然去世,对母亲的打击很大,加之与大姐的关系进一步的僵硬化,让母亲内心大受煎熬。如今,母亲不过年近七十,却早已白发苍苍,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与褶皱,一双手如百年老树似的干皱粗老,背也驼了,拐杖已经成了她生命里无可缺失的另一个人生伴侣,离开手杖,老母亲几乎寸步难行。沈秀莲一边心疼的打量着母亲,一连提醒着她一定要保重,再保重……
末了,转身离去。
沈冬梅站在门口,望着姑姑与奶奶依依惜别的场景,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特有的平静与清远,也许,她只是在为小姑的匆忙离去,而不舍。其实,她心里不是不明白,小姑与小姑丈的为人,这次就是因为担心奶奶的身体,特意跑来看一看的。她们匆匆离去,也是情非得已——上有七旬过半的两老口,下还有两个刚刚上学的孩子,也就她的表弟,日子过得也着实不容易。
走至几米开外的小姑,回过头来,看见神情静寂,平静得甚至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沈冬梅,恍若意识到什么,突然折回身来,然后逗她似的,在她的小鼻子上轻轻的捏了捏,接着又把垂在她额前的头发轻轻的携到耳后,凑到她的耳际,悄悄说了一句话。
沈冬梅抬起头,难以置信的望着姑姑。
沈秀莲眼眸带笑,坚定的向她点点头。
一颗心,一颗带着丝丝凉意的心,渐渐的又有了春日般的温暖。沈冬梅眼眸带笑,望向小姑,仿佛这是她们无声的约定。
送走妹妹与妹夫,沈忠良正要赶往工地,看着女儿依依不舍的望着姑母姑丈远去的背影,一个疑惑顿然而生:“对了,你小姑刚才和你说啥了呢?”
沈冬梅望望父亲,故作糊涂状,然后嘿嘿干笑两声,并不作答。
沈忠良只好作罢,嘱咐女儿照顾好母亲,便匆匆而去。
自行车的轮胎转过一圈又一圈,带着宿命般的无奈朝前驶去。
或许是为了赶时间,沈忠良拼命的踩着自行车,自行车以高于平常两倍的速度不停的向前驶去,有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渗出,可是他的双眼一直望着前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汗珠渐渐汇成小溪,悄然而下……
是的,他的内心太压抑了。
母亲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也许,这一辈子,他也不会忘记,在医院里医生愤怒的对他说的那句话,你知道吗?你母亲的晶体已经是过熟期,如果再晚一步,可能就会永远失明。可是他居然不能陪在她的身边。
他觉得自己活得真是窝囊,从小没有本事,先是妻子背离而去,留下不满一岁的女儿。
后来女儿终于一天天的成长起来,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居然一下子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可是学习用功,成绩优异的她,高考居然落榜了!!!
放榜这些天了,女儿也只字未提,其中一定有原因。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过问一句。
是的,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什么也不是!!!
车速越来越快,快得恍若要脱离地面飞起来了。一个石头,一个巨大的石头突兀的横亘在路的中央,紧急刹车,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一股巨大的阻力,惯性之下车与人齐齐向前飞了出去。
幸运的是,路旁是一丛草地。
沈忠良晦气的撑起身,扶起压在身上的自行车,才发现手臂处有点微微的使不上劲。原来,刚才车与人一齐飞出去的时候,车摆重重砸在手上,手臂被磕伤了。
沈忠良重新骑上自行车,忐忑不安的心让他渐渐的放慢了车速,这是不是不好的征兆?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倒下,如果他倒下了,这个家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