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五章 伯贤

对于一个自称是美食家的男人,临死之前,刘威犹记得前一天晚上格里菲斯在其家中享用晚宴时候,那些不屑与出门前的脱口而出的对于其饮食的卑劣评论。

他请求临死之前让大妖展示一次完美的厨艺和味道,那请求真诚恳切甚至拨动了因果和弦,但大妖没答应他。

‘像你这样的人……

懂得什么叫做美味……’

……

……

而对于食人魔刘威,这个在漫长人生的一小段的旅程里掀起了波澜,让人生从此曲折而瑰丽的男人。

他的一生,亦是一曲诉不尽衷肠与哀叹的故事……

年过中旬的食人魔刘威,有一个破碎的童年——事实上,大部分走上不归之路的人他们的起点,均在于此。

刘威的父亲是个酒鬼,性子有恶劣,身量虽然一贯矮小,但脾气很大,每次喝完酒之后,就会对刘威母子又打又骂。

当年瘦弱的少年并不敢反抗,鞭子抽在身上,有的时候连哼都不敢哼一下,为讨那人欢心,偶尔还要强颜欢笑。

这样的家庭持续了几年,酒鬼的父亲死后,骨瘦如柴、身材弱小的刘威后来做了很多事,打了很多零工,换了许多老板,见惯了这并不输给家中狼父的社会,身子骨便愈发软了起来。

但一如被毒打之后的怨气,这些年的经历,有些东西也在刘威的体内慢慢的积累。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甚至会对着月亮和漫天的星辰发声疑问:这世界,是否只有强者才生存的下去。

带着这样的疑问,两年后,他服了兵役。

军队的日子很苦,但严整的纪律让他下意识的感到安心,所以,他在此处,一呆便是数年之久,身子骨也随着日服一如的高强度练习而越发丰润起来。

后来,刘威的小队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最终受困在一个孤岛上。

食物和水被消耗一空,小队里一个个熟悉的同伴,接连死去,他为此害怕恐惧,一如那小时候面对酒鬼父亲扬起粗糙皮鞭时候的无助。

风吹日晒,小队最后剩下的几个人很快便撑不下去了。姓高的队长在不经意间染了风寒,当晚便死了,剩下刘威和剩下的两个列兵,彼此都有些惊慌和无助。

孤独而艰难的等待救援船只的过程中,又一名列兵死去了。

刘威和剩下的人躺在沙滩上,满身的泥沙,同样奄奄一息——他们都在想,我们要死了,要被饿死了。

当这样的念想和饥饿占据了人的大脑,疯狂便紧随而来。

从胃部反馈而来的满足感和嘴里咸腥液体的刺激让刘威清醒过来,他竟发现自己在抱着一个死去战友的尸体在啃食,对方的脸露出颧骨和牙齿,一半的皮肉都被他啃光了。

恐慌和巨大的恶心感从刘威身体中冲击出来,他跪下来,吐了个天昏地暗,随即天黑下来,饥饿又涌上来,而那最后一名陪伴着他的列兵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死了。

死对一个人来讲是终究,是一无所有的意思,或许还有更令人恐慌的事。

刘威对此深深敬畏,所以胃液上涌,他的理智与饥饿交缠,胃袋里面的恶魔在吼叫……

反正已经吃过一次了,某一刻他如是想。

于是疲惫的身体再次扑过去……

等这事发生过几次,刘威甚至忘却了那生食同类的恐慌,他腹中饱满,以至于从嘴巴里残留的血肉里面感到虚幻的香甜。

我一定是太饿了,他想。

但这坠落的道路,一旦开启,便很难停下来。

他靠着尸体活下来,后来张开血盆大口生食同类的血肉,他因着感到胃袋的蠕动而分外充满力量,某一刻,一个念头甚至闪过了他的脑袋:

我连人都能吃了,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

于是因此而感到兴奋……

等他获救之后,刘威便脱了军籍。

部队同情他在孤岛上的遭遇,以为他受了同伴相继在身边死去的刺激,准他离开,并因为其是小队为完成任务而活下来的唯一一人,而授予了二等功勋章,并安排了他的在外就业。

但刘威对此不以为然,他在荒岛之上感受到了力量,几年之内,连连犯案,也因此抓住了契机,投资房地产,成了一名成功商人。

但食人的恶习残留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算什么,身体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不敢让人知道。

这恶劣的事……

而味蕾在那荒岛过后,同样变得奇怪。他起初试图抵抗身体渴望吞噬同类的欲望,但那一晚在饥饿中的香甜纠缠着他,让他一点一点迈入深渊……

而这个文质彬彬的美食家最终的路早已经铺好,他的墓志铭已经亲手写成,这个叫做刘威的男人,早已死在荒岛那一夜,孤单而无助的挣扎中。

在这个世界上,像刘威这样人还有很多,在卑微懦弱的外表之下,心中隐藏的是难以言表的黑暗。

悲切、痛苦而强作坚强的活着……

这正是格里菲斯喜欢人类的地方,这些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生命如此之极端,有的清纯如天使,有的污秽似恶魔,让人稀奇着其巨大的差异。

……

……

世界存在着差异,每个人的背后,是一片五彩斑斓的小世界。

在那里,没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

或许正有一位巧笑嫣然的女子在那寂寞的城里,坐在阑珊而悠然的月下,痴痴地等。

这是最坏的时代,亦是最美的时代。

从不知道为什么有如此之多的人痴迷于旅行,那是一件苦差事,一个人一生做一次,便记忆犹新。

而有些人天生一出生,便在路上。

他们不知道何为家。

名叫伯贤的男子打理好过夜长出来的胡渣,他穿上衣服,将贴在墙上的画报小心的揭下来,放入双肩背跨着的土黄色的背包里。

那背包鼓鼓囊囊,里面盛放着换洗的衣物、口杯,以及卷成卷儿的白纸和画笔。

此时是清晨的五点三十左右,冬日的太阳还未能升起来。被黑暗笼罩的清冷街道,四下无人。

背着双肩包的男子在黑暗里一路往前走,他沿着笔直的街道,穿越大街小巷,在太阳升起微光的时候,坐在一家皮鞋店的门口。

身侧是常绿的青松树……

这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从出生开始,便一直飘荡在这浮浮沉沉的世界。

三岁那年,那将他背在破烂的麻布袋子里,走遍了大半个华国的男人去世了。

默默无闻的死在一场风雪交加的夜里,等第二天一觉醒来,裹着那片破烂但温暖麻布的伯贤看着那靠在墙上的男子满头的白霜,眼睛微微睁开,睫毛和胡须上也结了冰。

男人被那肆虐的风雪带走了生命里所有的温度,他已经死了。

那本应该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在如今已经三十初头的伯贤心中并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隐约记得男人留着八字形的胡须,络腮胡子经年不剪。

剩下的印象,便是靠着卖画为生,一路上流浪,流浪,漫无目的的走。

这样的生活似乎变成习以为常,从不知家庭为何物的伯贤,亦不知晓母亲为何物。

他当年尚小,不懂的抱怨,勉强吃饱肚子,便觉得幸福。

长大之后,许多的事都不再具有原来的意义,他无端的走,提不起那些爱与恨。

古话有云,子承父业。

伯贤自己便是一名画匠。

称不上什么子承父业,三十岁的男子也记不得那些年背着他走遍了三山五岳的男子是否真以卖画为生。唯一在脑海之中,尚且清晰着的,是那一晚过后,静静躺在冻僵男人边上的纸篓和画笔。

比起那些原始或者战争的年代,这个物质极大充盈的时代已然如同天堂般。

这令伯贤感到满足。

因为这代表着,即使赤脚流浪,也不会被饿死冷死。

从那应该被尊称为父亲的男人死后,伯贤一直漂流至今。

他不是很会分辨东南西北的人,还好对时间尚且敏锐,所以每到一城一地一个街道,并不会太注重地名,相反在天空布满星辰的时候,便会随处将身子一放,露宿进自己‘温馨的小港湾’。

因此,伯贤是个不认识路的人,对于每一处所经过的地方,他总是懵懵懂懂,难以知晓更纤细的地方。

这些年他走过了无数的城,无数条街,其实只是随遇而安的偶然。

对于伯贤来讲,这个世界,尚且有一口饭,一条路,他便可以活下去,坚强的往下走。

如此多年,这三十岁的男子便是这样过来的。

遇到还可以行走的马路,那边往前走。有地下道口,那边顺着楼梯走下去。没有出路的胡同,折身,继续走另外一条路。

人生说起来两个字,简单起来,便可以肆无忌惮的随遇而安。

但大部分的时间,只是没得选择而已。

因为没有上过学,伯贤其实并不识字,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并不看地图之类的东西,一是没有钱购买,另外一方面,是有地图去看也看不懂。

但这对于一位漂泊在人海之中,没有终点的旅者来说,并不是太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