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大牢的门在此时猛的打了开来,一名太监走了进来。

是魏公公!

他有些嘲讽的看了一眼外表狼狈的展荆天,旋即,打开手中金黄色的锦帛,其上有几条神龙在盘旋飞舞,非常漂亮。

“上谕,今科榜眼展荆天,不尊古人教诲,不记朝廷恩泽,与贤亲王丘仲机等逆贼狼狈为奸,意图毁我天、朝社稷,摇我稳固江山,罪当万死,虽诛连九族不足以平朕之怒意,即日起收押死牢,三日之后公开问斩,以警天下!钦此。”

展荆天跪拜在地面上,双目盯着粗糙而肮脏的石板,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只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梦境之中的情景是何其的相似,竟然连皇上下的圣旨都是一字不差。

自那宣旨的太监身后走出两名面目狰狞的官兵,身着通体漆黑色,上面镶嵌金色线条的统一服装,腰间挂着一把木鞘大刀,两三步就来到了他的身边,想要将展荆天架起,免得他因为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不用了,我自己会走。”展荆天的声音很平静。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没有理会想要制住他的两名官兵,向着牢房之外走去。

这里还不是死牢,只不过是平常罪犯囚禁的地方而已,至于贤亲王究竟囚禁在哪里,就不是他能够知道的了。

穿过阴暗潮湿的大牢通道,听到无数囚犯的呻吟和叫嚣,昏暗的光芒偶尔会从小小的窗户中透出,在光芒之中可以看到无数细小的颗粒,宛如烟尘一般。

展荆天默默的走着,一前一后是两名身穿漆黑色金线服装的官差,引来众多囚犯同情的目光。

他们当然看得出来,这两人就是死牢的狱卒,而展荆天就是即将执行死刑的囚犯。

比起展荆天来,他们这些仅仅只是要坐牢的人,要幸福很多很多。

……

在死牢之中,展荆天见到了他年迈的老母亲,两人隔着木质的牢笼,泪眼婆娑。

展荆天的头颅如同捣蒜一般,咚咚咚地在地面上撞击,将额头磕出了鲜血。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诠释自己对母亲的歉疚,老人从遥远的家乡,不远万里赶来京城,结果竟然与自己的儿子在死牢之中见面。

辛辛苦苦了一辈子,只培养出一个将自己送上断头台的儿子。

“荆天啊……娘不怪你……你别再磕了……娘听说了,你不是反贼,是那皇帝瞎了眼睛,看不到我们荆天的一片忠心啊……”

母亲的声音在展荆天耳边回荡,但是他依旧不肯停下,一下又一下的磕头,似乎要将自己心中的悲哀和苦涩全部甩出一般。

眼前渐渐地模糊,头颅与地面撞击的声音渐渐离他远去,展荆天昏迷了过去,但是身体还保持着磕头的动作。

他的母亲嘴唇哆哆嗦嗦,老泪纵横,呜咽的声音连绵不绝。

展荆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这一次昏迷,也许是因为身心疲惫,或者是其他原因,竟然有如此长的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还是火辣辣的疼,几乎无法做出剧烈的动作。

而且整个大脑昏昏沉沉的,看东西都有些重影,嘴唇干裂,喉咙之中如能喷火。

由于要准备行刑,他们母子在他醒来之后不久,便是被带走了,压在行刑台之上。

消息传播的很快,不久之后就有许多懵懂的百姓前来围观。

他们有些只是路过好奇,有些却是单纯为了生活之中的娱乐和消遣,也有少数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事情的大概。

当然,多数人都认为,展荆天参与了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造反。

于是,众人望向他们母子的目光中出现了鄙夷和愤怒,对于一切能够影响到他们身边生活的事件,平民百姓的反应很是激烈。

自然已经将展荆天视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各种的谩骂之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些更是将他的母亲牵连在内。

望着围观黑压压的人群,展荆天忽然有一种恍惚,他有些怀疑,自己如此做法,到底是在维护谁的利益。

他与贤亲王等人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面前的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吗?

结果现在自己在台上,却受到了如此屈辱的对待。

人生百态,这不过其中一二而已,书本上写的东西,直至今日他才真真正正的体会到。

只不过,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体会到了,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大得令人咋舌。

“展荆天,你可有什么遗言?”

远远地高台之上,坐着几位监斩官员。

此时已是日晒三竿,太阳的光芒有些刺眼,天气同样也热了起来,使得他们肥胖的额头上流下汗水,看起来犹如夏日里的肥猪。

展荆天闻言,嘴角微微撇了撇。

死到临头,反倒没有什么惧怕和桎梏了。

忽然之间,他觉得这世俗的皇权果真是害人不浅,如果贤亲王果断的夺权,即使令天、朝元气大伤,万一成功,就将会迎来一位贤明的君王。

那样未必就会使一件坏事,就算会被扣上一顶反贼的帽子,也是能够轻易地洗涮。

即使是失败,也不过一死而已,比起如今的情况,要不知好上多少倍。

只不过,这些东西也只有在临死之前,展荆天方才想通。

如果贤亲王当真造反,以他之前的迂腐,一定不会参与其中。

“哈哈哈……”

想到此处,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怜,忍不住大笑起来。

将站在他身后的侩子手吓了一大跳。

“你们可敢给我松绑?”

展荆天收住笑声,朗声说道。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依旧有很多人清晰的听到。

人群之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哗然,围观的人都觉得他冥顽不灵,猖狂到家了。

“别做梦了,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么?”

监斩官员眉头一皱,旋即冷笑一声,有些怜悯的看来展荆天一眼。

展荆天俊秀的面孔上堆积起了鄙夷和无奈,然后状若疯狂的哈哈一笑道:“逃?我何时说要逃?我只问,你们可敢给我松绑?”

监斩之人面面相觑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他们可没有这个权利给展荆天松绑,如此做的后果,将会让他们的官位不保。

就在此时,台下发生一阵骚乱。

不多时,一名身穿华贵长袍的年轻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到高台上,遥望着刑台之上的展荆天母子。

他的容貌英俊,身材高大,自有一种威严和高傲,双眸灿若星辰,几乎无人敢与其对视。

原本的几位监斩官员纷纷行礼,显然此人身份非同一般。

展荆天脑海中灵光一闪,猜测此人可能是一位皇子,否则以他的年纪,不应该有如此权威。

“你就是展荆天?”

那人的目光落在展荆天身上,明知故问道。

展荆天哈哈一笑道:“正是,你又是哪位皇子?”

那人的眸中闪过一抹讶色,旋即笑着道:“我叫邱陆尼。”

“原来是大皇子啊!久仰久仰。”

展荆天笑着说道。

据说,他不仅拥有很高的才学,而且对人才非常重视,有着伯乐的美名,好事者更是指出邱陆尼日后必将是一代明君。

对此,只是细细一看,展荆天就有些认同,因为他从邱陆尼的眼中,看到的是如同丘仲机一般的神采。

“你可敢给我松绑?”

展荆天继续执着的问道。

邱陆尼示意一下,侩子手便是马上割开了展荆天身上的绳子。

然后,邱陆尼微笑道:“我来此,只为送你一程,有些话不必多说,有些明珠自会绽放光华。”

只此一句话邱陆尼爱才之名,定当传遍天下。

展荆天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身躯,朗声道:“你可敢给我一把长刀?”

一把刀,在邱陆尼的示意下交到了他的手中。

展荆天掂量了一下,觉得出奇的沉重,心中暗叹一声,终究觉得自己是在是太过羸弱,空有腹中学识,却是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强大的势力,只有俯首任命的份。

他看也不看四周的人,径自走到了母亲身边,用刀割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然后将母亲扶起来,为她擦掉脸上的泪水,把刀放在她手中,轻轻的说道:“娘,您先走,儿子给您送终。”

他的母亲颤颤巍巍的将长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含泪水的目光看着展荆天,轻声说道:“荆天我儿,娘不怪你,娘以你为荣……”

似乎是力量太小,她用力把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两下才割裂颈部的动脉,鲜血簌簌流下,身躯软软的倒在展荆天的怀中。

展荆天默默地抱着她,眼角没有一滴泪水,有些悲伤,不是泪水能够诠释的。

待到母亲彻底失去了生机,展荆天向着她的身体磕了三个响头,将木质的高台震得有些轻微的摇晃,已经初步愈合的伤口崩裂出深红的鲜血,将他的脸庞染红,犹如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一般。

他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邱陆尼,遥遥一抱拳,用的是江湖之上的礼节。

“一生疾苦为小儿,十年寒窗为功名。终日难忘报国心,今朝却赴断头台。赤诚肝胆天可照,命若流萤地府归。挥斥方遒真君子,百无一用是书生。”

长刀抹过,展荆天的意识逐渐模糊,然后,就是地面,最后,就是那令人无限恐怖的黑暗与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