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血魂丹
白云悠悠，夏蝉冬雪。
半灵湖乃紫阳真人亲手开辟出的山中小界，虽不比外界来的广袤无垠，却也同样有着季节更替，山河景色。
秋叶飘落，在那片波光粼粼的清澈湖面上，荡漾开一圈涟漪，一处处，一层层，随着湖水涨落而起伏，甚是奇妙。
清澈的湖水倒映着青山沟壑，宛如水中泼墨，飘然出尘。
或许是湖水极为清澈的原因，所以半灵湖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浅薄，似乎穿过了那层清澈如宝石的区域，才只是初入湖泊。
这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大湖。
在这座大湖的湖底部分，却是呈现出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那是一片漆黑无光的水域，幽深得惊人，唯有暗流涌动时发出的细微咕咕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半点声音，是的，这么一座大湖之下，竟是找不到半只鱼虾踪迹。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然而若有修行之士在场，定会震撼发现，在这片深邃无光的水域中，竟是充斥着狂暴的煞气，犹如蛰伏在暗处的凶兽，对一切生命虎视眈眈。
可就是在这条由煞气凝化而成的庞然大物前，却有着一抹细微荧光，漫无目的，上下飘浮着。
如果说这条仙龙煞脉被修士发现，定会叫人震撼不已，那么若是这点荧光被人看见，便会是令人难以置信。
陷入无法自拔的震惊。
这点荧光的本身并不罕见，因为这乃是世间修士人人具备的——神识。
这道细微神识分明只有化灵十层的气息，似乎还有些不太牢固，显然是刚刚突破不久，甚至是被强行提升上去的。
问题便在于，就凭这道微薄神识，为何能出现在仙龙煞脉近前？为何它没有被狂暴的煞气立即碾碎？
非但如此，这道神识四处飘动之际，却是对四周弥漫的狰狞煞气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乍一看，似乎是这道神识意志坚定，能够在煞气近前支撑下去，却又更像是……麻木、习惯！
放眼整座南山大地，能够找到仙龙煞脉此等罕见存在之人，屈指可数，真正会去承受狂暴煞气之人，更是少之又少，而能够在这种近乎于找死的淬炼下，将神识提升到如此惊人强度的，便只有一人。
正是洛阳。
在那百日的煞脉淬炼之中，洛阳已经将魂魄神识提升到了无比坚韧的程度，不夸张的说，这条仙龙煞脉散发透出的气息，足以令无数修士崩溃欲死，可对于如今的洛阳，却已是不痛不痒。
当然，仙龙煞脉的气息乃是世间极端，任谁都无法做到真正无视。
更准确的说，洛阳已经习惯了，已经麻木了。
不仅如此，在仙龙煞脉无数次的淬炼下，洛阳已经对这股气息十分熟悉，尤其是他突破化灵十层至今的数日时间，神识更是屡次不由自出漫出，钻入到半灵湖深处，来到那片狂暴的煞气水域。
这让洛阳感到困惑，甚至是荒诞，要知道，如今他被那麒麟锁重重束缚，修为、肉身、元神……尽数被封印，无法动用分毫，可是眼下，他的神识为何能够离体？
经过了数日的观察，直至眼下，洛阳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并非是我神识离体，而是我被仙龙煞脉淬炼无数，已有少数神识，融入了进去。”
洛阳突然感到有些可笑，难道说这折磨了他一百余日的存在，竟是在无意之间……被他融合了一部分？
这一猜测看似荒诞，但洛阳却是十分清楚感到，他的神识能够在这片煞气水域徜徉游动，甚至还可以……动用部分煞脉之力！
虽说洛阳并不想动用这股，折磨了他上百日的存在，但借由这部分煞脉之力，他确实能将神识放大，从而看见更远的地方。
洛阳的神识不受控制般蔓延出去，其间煞气弥漫，通过这条盘踞在整个山中界的仙龙煞脉，洛阳能够清楚见到岸边的一朵秀丽红花，以及花瓣边缘爬行的昆虫。
在山中界的这段日子里，时间似乎是微不足道的。
时间悄然流逝着，不知何时，洛阳便随着蔓延出去的煞气，走出了湖畔，经过了一条幽深的竹林小径，遥遥见到了一座古朴楼阁。
那座楼阁洛阳并不陌生，正是那些杂役房弟子被囚禁的地方。
想到那些命运多舛的杂役房弟子，饶是在百日淬魂下，早已淡漠无情的洛阳，也不由得内心叹息，目中泛起涟漪。
人生在世，若是连最基本的自由都失去，那还有何意义可言？
说到底，他们与如今的洛阳，处境都十分相似。
突然，一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一抹闪耀的火光自楼阁内部爆发出现，照亮了其内景象！
“轰！”
隔着那半开半掩的木窗，洛阳的神识淡淡看了一眼，但也正是这一眼，登时令他心神俱震，如遭雷击！
只见在这座楼阁内部，有着一座十分宽敞的四方石台，阵阵刺眼的火光从石台中心传出，定睛望去，赫然是一尊……三足青铜鼎！
这座青铜鼎的表面上被纹刻了许许多多怪异图腾，或是鲲鹏振翅，或是龙虎相对，或是海心孤岛……各自散发着淡淡荧光，栩栩如生。
青铜鼎周围被一道道流动的符文长河围绕着，于火光的照耀下极为瑰丽，隐隐还有威严的吟唱声传出，妙不可言。
根据青铜鼎上透出的气息，洛阳可以直接认定，这……是一尊筑基境法宝！
不过真正让洛阳陷入震惊的，却并非是这座青铜鼎本身，而是……鼎中存在！
透过青铜鼎身上的八卦圆孔，模糊可见，在那熊熊燃烧的火光中心，赫然……是一个人！
一个大活人！
此人浑身被滔天的火焰包裹，目光充斥着痛苦绝望，似是有意要挣扎，却不知被什么力量束缚住，就连呐喊都发不出来，面对这惊人的火焰，只能束手无策，任凭烧灼……
青铜鼎中的火焰，显然也不是凡品，其炽热气息，饶是洛阳见到都不由得感到心惊。
便在这时，洛阳突然想到什么，立即转头，当即便在这三足青铜鼎的边上，看见了又一道身影！
那是……百里旬！
百里旬似是并未察觉到，洛阳这缕被煞气包裹住的神识，此刻凝神盯着古鼎，深邃的鹰眸中浮现出一缕轻松笑意，仿佛完全看不见鼎中那人脸上的悲恸。
他望着青铜鼎中，双目渐渐失去神采，就连挣扎都不再做出的火人，仅仅只是颔首而笑，犹如在看一件……心仪之宝！
“百里旬……”看到百里旬的瞬间，洛阳心中陡然生腾出无尽杀机，滔天的恨意，恨不得亲手将其撕碎。
只可惜如今在这里的，仅仅只是他的一道神识，且不说是被煞气引导，无法主动控制，即便洛阳当真可以出手，也不会是百里旬这老妖怪的对手。
此时此刻，青铜鼎中的火人全身都有烈焰舞动，面目全非，身上的血肉还未来得及流淌下，便瞬间被火焰烧尽，整个人竟干瘪得犹如枯木，触目惊心！
然而，鼎中的火焰似乎带有灵性，并未将其彻底烧成灰烬，而是在不断烧灼的同时，将那人体内的杂质尽数烧光，只剩下血肉深处的精粹，缓慢融合，最终似是要形成一枚圆形丹药。
“炼人成丹……”
洛阳心中低声喃喃，莫名复杂起来。
早在他第一眼看见鼎中之人时，他便已经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当初驭灵门中，某个默默无闻的男杂役，虽然不具备修行资质，为人却是勤勤恳恳，干活的时候从不偷懒，甚至还曾帮过洛阳劈柴挑水。
他的名字，叫做何晓清。
世间苦海浮沉，何晓清能够有幸踏入修行宗门，何尝不是一种仙缘？或许他当初进入驭灵门时，内心的心情，定然是十分兴奋，对将来抱有极大的憧憬，向往修行，向往前方。
只可惜，仙缘少年正好，何晓清风却弄人？
洛阳的这缕神识能够暂离半灵湖，全凭着一抹仙龙煞气，所以去往何方，于何处停留，全都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
此时此刻，仙龙煞气略有消散，洛阳的这缕神识，也渐渐淡化起来，他目光复杂，最后深深看了眼鼎中的零落灰烬，再次叹了口气。
“咚！”
便在这时，一声闷沉的响声传出，随着那何晓清被炼制成丹药，青铜鼎中的旺盛火焰顷刻间自行熄灭，于那古鼎中心，唯有一枚通身猩红的丹药悬浮着。
百里旬单手一抓，一声呼啸响起，立即将那丹药抓在手中，仔细端详了片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什么人？”突然，百里旬不知察觉到什么，神情微变，蓦然朝着楼格外望去。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楼阁，正是落在……洛阳方才所在之处！
然而随着仙龙煞气散去，洛阳的这缕神识也早已消散。
确认了周围似乎无人窥探，百里旬目露狐疑之色，微微皱了皱眉。
……
……
时间一晃，便是数日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百里旬始终没有在半灵湖现身，借由仙龙煞脉的部分气息，洛阳的神识时不时被其强行牵引，随着煞气游走在山中界的各个地方。
远到苍穹，微至草末。
相比于百日淬魂，这段日子对于洛阳而言，显然是他最为平静的几天。
然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自从那天亲眼目睹何晓清被炼制成丹药，化为灰烬，这一幕便屡屡浮现在洛阳心头，令他心中的那块大石，愈发沉重。
一个活生生的人，先是被关在永无天日的药鼎之中，历尽绝望，接着竟还被当成药材来炼制，烈火焚身，灰飞烟灭……
饶是洛阳双手沾满鲜血，也仍是无法将那幕画面忘却。
这一日清晨，洛阳的神识刚刚从煞气之中收回，便突然见到，一道黑色的身影，自远处的天际快速飞来。
正是百里旬。
“当初在驭灵门时，老夫便看出你天性不受拘束，憧憬强大……呵呵，如今你不必亲自修行，便可在老夫的帮助下提升修为，何等快哉？想必即便是死，你也可安心了。”百里旬迈步走到洛阳近前，笑着开口道。
“哗哗！”
麒麟锁略微被牵动几许，重重束缚中，黑发披散的洛阳微微抬起了头，狼狈不堪的脸上，嘴角突然翘起三分。
洛阳没有回应百里旬的话语，因为他不想与此人有任何对话，仅是报以一抹讥笑。
百里旬却也不曾动怒，微微眯了眯眼，不再多言，伸手便将洛阳头发抓起，旋即动作极快，将一枚滴血的猩红丹药，丢入到他的口中。
“呼呼！”
一如半个月前，这枚丹药入口便化作浓稠血液，迅速淌入洛阳丹田，遂而爆发出磅礴的灵气，于洛阳身上产生出阵阵呼啸狂风！
“砰砰、砰砰！”
这股混乱的灵气根本不给洛阳炼化的机会，自行便粗暴地钻入他经脉，化作滚滚灵力，涌入他的丹田之中！
在这股剧烈的刺激之下，洛阳的心脏猛然跳动几下，布满讥诮的双眼，蓦然收缩。
“轰！”
不多时，一股惊人的气息从洛阳身上爆发出现，掀动一阵狂风，将下方的半灵湖水面吹得波澜汹涌！
洛阳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体内被混乱灵气摧残得千疮百孔的经脉，竟是立刻自行恢复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那一道道经脉裂纹，一条条丹田暗伤……皆是在一层荧光下恢复如初！
并非是那猩红丹药有何奇特之处，而是洛阳吸收了这些丹药之后，修为极速攀升，已然臻至……化灵十一层！
“洛某从不知什么完美化灵，素来只知因果报应四字。百里旬，你以人炼丹，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最终会落得何等下场。”
修为气息的攀升渐渐终止，洛阳却是不以为意，满不在乎，仅是抬起头露出冷笑，对百里旬寒声说道。
正如洛阳所言，他从小不信轮回，却十分相信因果二字。哪怕是他当初出手杀人，那也都是对方先行动手，欲要置洛阳于死地。
听闻此言，百里旬苍老的面容微微怔了怔，出奇没有动怒，而是目光怪异起来。
“看来，你都知道了。”百里旬的声音淡漠，隐约带着些许玩味。
“老夫以人炼丹是不假，可那些蝼蚁的命，都是老夫救下来的，若不是老夫出手，他们早就与驭灵门一起死在了两年前。”
“反倒是你……既知因果二字，那么吞下这血魂丹后，也不必再怪责老夫将你炼成丹药了。”
百里旬脸上的笑容极为阴冷，尤其是在其说出“血魂丹”这三个字时。
洛阳眉头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突然产生出不好的预感，旋即突然神色大变，声音沙哑吼了起来，“给我讲清楚！”
“咦？你不是都知道了么。”百里旬故作讶异地顿了顿，思量片刻后，伸手指了指洛阳的身躯。
“你这一身化灵十一层的修为，不正是老夫以人血魂炼制出的血魂丹造就的？”
“不止于此，还有半个月前，那枚助你突破化灵十层的丹药。”
“不知血魂味道……你可满意？”
半灵湖上空的氛围瞬间凝固，时间犹如静止。
数息过去，洛阳的面色骤然间狰狞起来，嘶声吼道，“杀了我……杀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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