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心脏的手镯

黄昏时分,阴了一日的太阳突然从云缝里探出头来,给环抱瓶口的群山青翠的外衣之上披了一层金黄。

我站在窗口紧张地喝着茶,俯看楼下地坪里强跟工人们讨价还价。满山的金黄让我感到一丝丝的晕眩。

琳倚着窗站立着,神情极为忧郁。

你的脸色不太好。夏。她说。

我知道我的脸色很严峻,肯定带着一种铁灰的颜色。这是性命攸关的时候,琳。我现在是跟自己在打一个赌,只要过了今日,假如什么异样也没有,那我就放心了,它证明我以往所有的噩梦都是一场虚惊。

假如真的有什么异常呢?琳轻轻地问。

你觉得会异常吗?我看着琳,轻声地反问。

琳犹豫了一下,猛地将身子转过来,贴面抱住了我: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夏,也许是这些天听多了你那些精精怪怪的故事。

你预感到了什么?我立刻冷静下来。琳,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梦死之后,是你一手料理的葬事。

夏,我求你,到时候你不要打开梦的骨灰盒。我总觉得在梦的骨灰盒里,我们会遇到些什么意外的事。就象强说的,也许是一枚钉在胸部的钢钉,也许是别的什么让人琢磨不透的难以解释的怪物……

这是一个瓶口流传的故事,我不记得强在什么时候跟琳提起过。假如不可思议的事真的发生了,琳,我就真的会遇到那些披黑斗蓬用丝袜蒙住脸的敌人!也许就在今天晚上。我一字一顿地说。

夏,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一定要冷静,就算是为了我,好吗?琳满怀期待地望着我。

我心里一阵感动。我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我同琳打着电筒来到了梦的墓地,墓地上点着汽灯,一片通明,在强的监视下,四位民工光着膀子轮换着开挖梦的墓穴。

我站在墓穴旁看了一阵,想起一年前看着民工将梦的骨灰盒放入墓穴的情景,心中有些凄凉,点上一枝烟,走开了。

我蹲在地上抽烟,琳站在我的身后,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她的腿靠在我的背上,传来一股肉质的温馨。

我们的下方就是仰天河,仰天河再往下流去就要流经瓶口镇,然后流过瓶口,泻入鳜鱼潭。

时候尚早,在仰天河流经镇子的地方,两岸高低参差的建筑物里的灯光映照在河中,在黑暗的春夜里散发出一种奇妙的温馨而华贵的气息。

夏,假如不是在梦的墓地,这样的夜色该是多么的富有诗意啊,就象在公园里一样。琳感叹着,用膝盖顶了顶我。

我没有吱声。

我预感到危险在逼近我。我四下打量着,希望能发现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可是墓地太黑,我猜不出他们躲在哪里。

但我看见了一对躲藏在黑暗中的眼睛。那是一对象狼一样的绿色的眼睛,它们在黑暗中幽灵的电筒,泛着绿色的光。

我知道那是琳的猫。

我知道琳也看到了她的猫,可是琳不动声色。有时候你真的不能不佩服女人的沉着,她们在预见到危险的时候总是象受到惊吓的小鹿那样惊恐不安,可是危险一旦真的降临了,她们却往往异常地镇定自若,处变不惊,仿佛只有她们才是天生横刀立马的大将。

夏,你真的认为有人会要你的性命吗?你只是有一些生意上的对手。即使是国!琳若有所思地问。

国是我的经商生涯中所遭遇的第一个强劲对手,也许是最后一个对手。

他是梦的表叔,是从瓶口走出来的分割肉大王,当年我决定要象我爷爷那样成为一个商人时,梦把我引荐给了国。

国是一个黑黑壮壮的汉子,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一个晚上能对付四个象母猪一样壮硕的女人。关于国的传奇就是当年他没有发达的时候,她的太太为了自己能保住性命,专门为他养了四头母猪。

而国家里养的母猪特别会下仔,并且最令人费解的是,它们根本不需要脚猪来配种就不断地下出小崽子来!

国就是靠了这些母猪慢慢发达起来,然后开始做分割肉和冻肉生意。

我们第一次见面,国对我说的就是这句话:搞过梦了吗?

我迟疑了一下,想起国的传奇,决定点头。

国哈哈大笑着,拍了我的肩膀:好小子!跟我干吧。

两年后,当我打算自立门户单独干时,我犹豫着来到了国的办公室。

国摁着他的女秘书媚在老板桌上干得正欢,他不耐烦地冲我摆摆手:去吧,早就知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养不亲的,你去吧!

待我退到门口,国又叫住了我:夏,如果你带走我一个客户,我会阉了你!

我看见媚花枝乱颤地笑了。我相信国是认真的。我感到自己腋窝下冒出了冷汗。

我不敢同国抗争,我另辟蹊径,开始打瓶口地区丰富的竹类资源的主意。

我从做笋干和成竹起步,然后做凉席,竹编,竹制工艺品,在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之后,我开始试探着向国挑战。

但我和国从来不是真正的敌人,我是他的徒弟,只是我干得跟他一样的成功。我们是友好的竞争对手,我们一直在发展,大家都在发展,我比他发展得稍稍快一点。

也许就是因为我比他发展得快一点,所以我成了他真正的敌人?

但是梦不许我象国那样行事。她说夏,我当初介绍你跟国,是希望你能象他那样挣钱,希望成功能让你象国那样充满男人的自信,可是我不希望你变成象国那样唯利是图的商人,我害怕你变成象国那样无情无义的家伙!

梦从来没有干预过我,那是她第一次想干预我。

梦不知道自我决定踏进商界,我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要超过国。可是我总不能超过!我从来没有违背过梦的意愿,可是那一次我没有听她的。

我要打败国,不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要打败他。因为我讨厌他比我更有钱,因为我讨厌他比我更强壮,因为我觉得我应该比他干得更出色!

夏,你为梦买保险之前真的不知道梦已经得了不治之症吗?琳突然在我身后轻轻发问。

你在怂恿我为梦买寿险之前真的不知道梦已经得了不治之症吗?我轻轻地反问琳,反问的时候我把头微微地转了回去。你这是出于好奇呢这还是代表公司向我提问?

墓地上的灯光有些刺眼,我看不清琳的表情。

唉!琳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想告诉你,夏,虽然我已经决定要嫁给你,可是有时候我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非常了解你,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你。

我决定沉住气。我也想告诉琳,这也是我的感觉。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了解这个女人,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人。但是我打算娶她做我的妻子,因为我爱她。

夏,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根本不相信我?

我斟酌了一下:琳,你也跟我说实话,你这次陪我到瓶口来,是不是你们公司的安排?

琳突地蹲下身来,扳过我的身子:夏,你怎么会这样想?

琳,我知道。其实你们公司一直在怀疑我!我给梦保了一大笔的寿险,可是仅仅过了半年梦就得了不治之症,你们当然有理由怀疑。你们当然也不愿意赔付。可是你们不得不赔付,因为你们没有证据。

夏,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是公司派到你身边的间谍?

我不知道。琳,可是你们公司的人已经跟踪我们来到了瓶口,还有你的猫!

我的天,夏,你是不是还怀疑我要谋杀你?琳揪住我使劲摇了摇。你也为你自己买了一大笔的保险呀!

琳,我情愿死在你怀里,可是我不希望你欺骗我!

上帝,怎么会是这样!琳松开我,用手捂住脸嘤嘤地抽泣起来。

这时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仿佛杀手密集的枪声。

夏,你过来!已经出来了!强在后面大声地叫唤。

民工挖出了梦的骨灰盒,正在燃放避邪的鞭炮。

我的情绪一下子沮丧到了极点。

我轻轻抚了抚琳的头发,站起身来。

梦的骨灰盒已经由民工从坑里起了上来。放到墓坑的边缘。

这个冷冰冰的盒子就是梦最后的家。虽然已经在地底下埋藏了一年,除了蒙上一层瓶口的黄土,同当初埋下去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的改变,就象我心目中的梦。我用手轻轻地擦拭掉粘在梦遗像上的土,梦依旧象从前那样微笑着,笑容里依旧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夏,看样子好象没有什么异样。强仔细察看了梦的骨灰盒,有些放下心来。

强,你要他们把骨灰盒打开!我说。

夏,别这样!琳这时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她揪着我衣袖,低声地哀求。

强迟疑着没有动。夏,我爷爷有一阵子也托过梦。在梦里他总是反复诉说被人欺负,他说他的心很痛,他被人打翻在地,还踏上了一只脚。后来我们决定给他迁坟,棺材起出来才发现,在棺盖上靠胸脯的地方,被人镇了一口这么长的钉。

强比划着警告我。

强,你要他们把盒子打开!我突然暴躁了。

这时候突然起了风,电石灯的火光开始在暗夜中忽明忽暗,竹林的影子投射到墓地上,鬼影憧憧。

一位民工在强的命令下颤颤兢兢地打开了梦的骨灰盒。

就在盒子打开的一瞬,一道寒光从骨灰盒里射了出来。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只寒光闪烁的玉镯。

那是梦的镯子!琳惊叫出来。

是梦从小就戴在手上的镯子。强嗫嗫嚅嚅地说。

是戴在梦左手上的镯子。我轻轻地说。这是梦答应要留给我的镯子!梦死后,我一直在找这个镯子。可是它却出现在梦的骨灰盒里!

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是琳的手机。

你是谁?琳用颤抖的手接通了电话。然后颤抖着将电话递给我:夏,是国!

夏,看到你的梦了吗?国冷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你正站在你们家的墓地,夏,你往四周看看,在你的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墓地,在你的前面,是仰天河,从梦的墓地到河边,一共有七座坟墓,你看到了吗?明天这个数字将变成8,这是个发财的数字!夏,你的死期快到了!

国,你这杂种!你在哪?我愤怒地吼叫着。

他说什么?琳和强都关心地凑了过来。

我就在你的对面,你就在我的望远镜里。夏,你已经跑不掉了!国在电话里恐怖地笑了起来。你想要害我,你自己也别想活!

啪!就在这关键的时刻,电石灯突然啪地一声爆炸了!墓地上一下子陷入了可怕的黑暗。

夏,你跑不了啦!国依然在电话里恐怖地吼叫着。就象我梦中说着同样一句话的蒙面警察。

难道今天真的是我的死期吗?不,我不能让国的阴谋得逞!

一个白影从竹林的暗影里象箭一样地射出来,两道绿色的光象子弹一样射向我。

他们的行动终于开始了。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将手中的电话一扔,朝山下的仰天河狂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