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狗眼婆与哑巴姑娘
九十年代的时候,当时还有很多地方的温饱没有得到解决,游走在农村与城镇之间的乞丐随处可见。特别是在收稻的夏秋两季,经常会有乞丐拖家带口的在我们村子里挨户乞讨,可怜巴巴地向屋主人讨上一碗白米。
农村人是善良淳朴的,也都经历过当年的困难时期,看到面黄肌瘦衣着褴褛的乞丐,都会从米缸里舀出些米给他们,有的甚至还会再给他们一两块钱。
那是我十岁那天的暑假,这天上午,我爸妈都在田里干农活,我一个人呆在家里看着黑白电视。
当时,一个老婆婆跟一个小姑娘敲着讨米棍来到了我的家门口。与其他乞丐有些不同,这老婆婆跟小姑娘看上去要干净得多。
那老婆婆穿着一身蓝白的花布衣,衣角已经开始泛白,看上去穿了很多年的样子,不过却没有几个补丁,白糟糟的头发盘在脑后面,插着根用筷子削成的发簪,她的左眼睛是瞎的,空洞的眼眶里塞着一颗大小不是很合适的狗眼,在她眨眼的时候,狗眼在眼眶里溜溜直转,仿佛随时都会掉出来似的。而她眼睛的这个缺陷,在农村里,通常都会被不懂事的小孩子笑称为狗眼婆。
狗眼婆身边的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年龄跟我差不多大,她穿着一件不是很合身的尼龙衣,看上去皱巴巴的样子,头上扎着两个马尾辫子,虽然有些营养不良,可脸看上去还是显得很清秀,而她的脖子上,则挂着一块用麻绳穿起来的青铜镜,上面生满了绿色的铜锈,她张开了口,发出阵阵嘶哑的咿呀声——是个哑巴。
狗眼婆拿着讨米棍敲着我家的门,我起了身,去了厨房打算舀碗米给她们,可在这个时候,狗眼婆却不经我允许进了我的房间。
“这是你画的吗?”
狗眼婆看着桌子上我用朱砂画的那一大堆符,问我。
我手里端着米,点点头。
“画得真好。”
狗眼婆干瘪的脸上扯出了一丝笑,她拍了拍我的头,竟然没有接我拿过来的米,而是转身带着哑巴姑娘就走了。
在狗眼婆拍我脑袋的时候,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抽出去似的,脑袋一下子变得十分昏沉,米罐子也一下子掉在了地上,白米洒了一地,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鼻子里冒了出来,我拿手擦了擦,发现衣袖上面全是血。
我开始有些不知所措,我坐在凳子上,拿着毛巾不断地擦着鼻子,可越擦鼻子里流出来的血越多,不一会,整条毛巾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中午的时候,我爸妈从田里回来了,看到我呆坐在凳子上满身都是血,他们被吓坏了,连忙背着我去了村里的卫生院。
医生给我把了脉,没有查出我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只说我是上了火,便开了几副清火的中药。
可是,血还是不断地往我鼻子外面冒,怎么也止不住,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很凉,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也出现了重影,仿佛随时都要昏死过去。
无奈下,我爸妈又抱着我去了张天和家。
我从来没有见过张天和那样惊慌的神态,他看到我时,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擦拭着我脸上的血,手明显地在颤抖着。
爸妈苦苦央求着张天和救我,张天和的神色非常沉重,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以指代笔,画了一张血符,然后将血符烧掉,把纸灰混进水里,让我喝掉。
喝完符水,我好了很多,鼻子里流个不停的血停了下来,可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还是一片空荡荡的,张天和的眉头也紧收着。
“明娃子被人勾走了魂,恐怕……”
昏昏沉沉中,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张天和的声音,随后便传来了母亲歇斯里滴的哭声。
我躺在床上,我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了起来,原本那种昏沉的感觉也在瞬间消失不见,可紧随而来的,我眼前的世界变成了黑白色。
张天和跟我爸妈还在说着什么,他们说得很激烈,可我却完全听不到了,我看到了张天和满眼的严肃,我最坚强的父亲扶着我的母亲,刚毅的脸上也挂满了眼泪。
我从床上坐起,走下了床,可我的脚却无法碰到地面,我回过头,却见我的身体还躺在床上,脑袋也从枕头上歪了下来,没有了呼吸。
我想叫我的爸妈,我想要他们带我回家,我像以前一样想去抱住父亲的腿,可我扑了个空,我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就好像他们已经成了一团空气,或者说,是我变成了一团空气。
我知道的,躺在床上的是我的身体,而现在的我只是一具灵魂,我成了鬼,成为他人葬礼中经常看到的那种鬼。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我大声地喊着爸妈的名字,可他们没有搭理我,只有张天和回过了头,看了我一眼,张天和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极大的惊慌,我看到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他的双手不断结印,似乎在使用什么道术。
我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光晕,与张天和对付刘二爷时出现的光晕一模一样,一股奇特的力量伴随着阴风从光晕里传荡出来,吸引着我迈出脚步,朝着那光晕走过去。
然而,就在我来到光晕前,想把手伸进那黑色的世界里时,一道符文却挡住了我,就好像一堵无形的气墙般,不让我再往前分毫。
这道符文很快就包裹住了我,任凭我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这道符文卷起了我,将我的灵魂再度拉回了肉身中。
灵魂重返身体,我的身体再次属于了自己,可是,我忽然对自己的身体感到格外的陌生,我的灵魂似乎与肉身产生了极大的排斥,我想抬起手,可人却不自主的坐了起来,我想再躺下,却一下子从床上翻了下来,根本不受我自己的控制。
现在的我,就好像一个瘫痪的病人,我可以看见,可以听见,可我却说不出话,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任何的动作,这种无助的感觉,让我的心里更加的绝望。
张天和在这个时候强行支开了我的爸妈,要他们先行回去,说他会想办法救我。
爸妈依依不舍地走出了门,张天和目送着他们离开,却没有马上帮我想办法,而是坐在了大门门槛上,罕见地抽起了一杆旱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