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风波庄
有人说,天下无休的厮杀,只是为了人前显圣,扬名千秋。
也有人说,天下无止的纷争,只是为了一本万利,富甲天下。
每一天,都有人生,有人死。
有人名利双收,有人含恨九泉。
江湖,只不过是人性的一座游戏场而已。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只要有人的地方,原本就是江湖。
金陵城外,瑟瑟寒秋。
夜已三更,一轮明月高高挂起,洒下零散银光,照在原本漆黑的旷野之中。
突然有几个人影,在一座巍峨的山庄前闪过,只因脚步轻盈至极,只是簌簌一声,便消失而去。
而还有一个身影,却惨嚎一声,赫然倒在地上。
这时山庄忽然门前灯火通明,大门霍然打开,门内涌出一队人马。
这些人紫衣皮甲,各执怪异兵器,却竟然有序,如同一支军队一般。
此时从门内又走出一名身着紫色刺绣锦袍的文士,像是这群紫衣人的首领一般。
他对其中一个紫衣人交代了几句,那紫衣人便拿了火把,走到门前倒在地上的身影旁,详细查看了一番。
火光照耀之下,众人看到地上躺着的,竟是一位衣色如烈火的胖大和尚。
那紫衣人蹲下用手指试了试这和尚鼻息,转身走回,躬身对那锦袍人说道:“禀总管,是火僧了业,已经断气了。”
原来这锦袍人是这座山庄的总管。
这总管哼了一声道:“‘无业寺’总是喜欢在江湖上卖弄,号称十年前‘金陵论剑’时连败‘常山宗’和‘波摩宫’,火和尚更是目中无人已久,仗着‘火焰指’为非作歹,这也算是咎由自取。”
他转头又问道:“他伤在哪里?”
紫衣人连忙道:“禀总管,这和尚双耳有两个血窟窿,胸口也凹陷下去,显然是中了什么阳刚掌力。”
总管嘿嘿笑道:“了业了业,果然是自己了却自己的业障。他虽然在江湖上大吹法螺,但当年其实不过只是胜了‘常山宗’莫奇一招而已。‘波摩宫主’黑弥勒恰逢身体不适,派了大弟子下场,被他使了诡计,以‘火焰指’偷袭而胜。他却以此为荣,在江湖上四处宣扬,结果种下恶根,这梁子果然还是要还的。”
紫衣人奇道:“难道火和尚是死在‘常山宗’或是‘波摩宫’门下?”
总管阴阴一笑:“‘常山宗’莫奇听闻近年来练了一种狠毒兵器,名为‘血莲刺’,其中有一招叫做‘阴风贯耳’,专刺人双耳穴道。而‘波摩宫主’的成名武学,就是‘金罡迦罗掌’,若我猜的不错,这和尚定是同时中了这当世两大高手的夺命杀招,难道还能活命吗?”
紫衣人道:“如果莫奇和黑弥勒想要报仇,何必等到现在才动手,况且这是在我们‘风波庄’的门前。”
总管冷言道:“亏你已经做了三年的‘紫衣卫’,这也看不出么?论剑召开在即,他们此时杀了‘火和尚’,不过是借我山庄之名,昭告天下,‘常山宗’和‘波摩宫’的武学绝非江湖传闻那般不堪……”
“且对参与论剑的天下豪杰,也是一个下马威。十年前‘武尊榜’上排行第三的‘火和尚’都已经死在他们手里,其他英雄想要夺旗,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而‘无业寺’本是数一数二的江湖大派,如今无端折了‘火和尚’这样的一等好手,今年的比剑,只有拱手让人的份了。”
紫衣人不以为然道:“原来他们心思如此缜密晦暗。属下原以为天下英雄比试,是堂堂正正以武功论长短,他们今日以二敌一,还称什么英雄。”
总管哼声道:“你这小孩家懂得什么。这天下哪有什么真英雄?无非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公孙庄主自从创立这风波庄,颁出‘武尊榜’,江湖上果然大起风波,尔虞我诈,剪除异己,欺世盗名,蝇营狗苟,从来不过就是这些伎俩。”
“就算有一些端方正直之人,参与过一两次论剑之后,就都退隐山野,谁还乐意搅这摊浑水?”
“无量天尊……”
一声道号响起,在这深夜之中,尤为突兀。
一众紫衣卫都紧张起来,转瞬列成队形。
每个人都努力睁大了眼睛,向远方张望着。
忽然众人眼前凭空飘落下一个白衣俊朗道人,背负长剑,手握拂尘。
道人走近微笑道:“申总管,如此小觑天下英雄,连贫道也骂了进去吗?”
总管见了他哈哈一笑道:“冰心寂灭,雪衣无血。欧阳道长自然和那些俗人有所不同了。”
近年来,江湖中崛起很多新秀高手,其中西湖冰心观的观主欧阳寒便是其中引人注目的一个。
据说他的剑法独成一家,出剑速度之快,被他刺杀之人,连血都来不及喷出,便倒地身亡,‘雪衣无血’的声名,在武林中是传得神乎其神。
近来更有人说,他的剑法早就可以与“武尊榜”排行第一的“点苍剑派”一决高下。
而他从不离身的那把镇观之宝——“寂灭剑”,更是武林中所津津乐道的神兵利器。
欧阳寒微笑道:“谁不知道,昔年横行绿林的西川四霸是死在‘修罗手’申无垢的判官笔下,如今变作了申总管,倒一心奉承起别人来了,岂不是可惜了?”
这道人一代剑宗高手,来自冰心观,名字中又带一个寒字,但为人性情随和,并无冰冷之感。
申总管哈哈笑道:“道长这是客气了,我自拜入公孙庄主门下,江湖上那些旧事早就看得淡了,能把庄主交代的差事办好,不负庄主知遇之恩,也就心满意足了。”
欧阳寒也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庄的总管,阁下可是越说越官话了,也罢,贫道以后便神前一柱高香,望神明护佑,让申总管一帆风顺,仕途得意,这样便完满了。”
申总管拱手笑道:“道长太客气了,那申某就多谢了。庄内早为诸位前来论剑的英雄安排了厢房,道长夜行千里,想来也累了,还请随紫衣卫到庄内歇息,待明日由在下为道长引见公孙庄主。”
欧阳寒依旧淡淡一笑:“那就有劳申总管了。”
忽然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你便是号称‘雪衣无血’的欧阳寒?”
众人望着远方渺无人烟的旷野,又是一愣,申总管知道又有高手驾临,上前一步拱手道:“何方高手驾临敝庄?敢问是为了‘金陵论剑’而来吗?”
忽然,众人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又有声音在众人背后说道:“我在问他,又不是问你,你插什么话?”
申总管和众人转头,忽见山庄大门下,靠着灯火明亮,在欧阳寒身后,站着一个头戴斗笠,衣衫破旧,手中拿着个细长油布包的怪人。
申总管皱眉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这怪人却依旧不答话,只是用手里的油布包一指欧阳寒道:“你这道士,难道哑巴了?我问你话,你怎么总是躲着让别人说话?”
欧阳寒淡淡道:“贫道只是恪守客礼,主人还没问话,贫道不好自说自话。”
怪人嘿嘿一笑道:“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我自说自话了?”
“不敢,贫道欧阳寒,阁下有什么请教?”
“我听说你的剑很快,是么?”
“不敢当,只是江湖朋友抬爱罢了。”
怪人摇了摇手:“不对不对,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除了‘点苍派’,就是你这道士的快剑绝世无双。柳宗玄那老头子我不屑于找他,过不了两年,估计他自己也归西了。”
欧阳寒道:“那么阁下找贫道,所为的是什么事呢?”
怪人叹了口气:“我还当你真是冰雪聪明,原来也是个蠢蛋。他们都说你是快剑无双,你这名号犯了我的忌讳,所以我想找你比试比试。”
欧阳寒道:“阁下真是说笑了,贫道不知犯了阁下什么忌讳。”
怪人奇道:“你真不知道?”
欧阳寒道:“贫道当真不知道。”
怪人右手一抖,那油布包竟然被劲力震得四分五裂,从里面露出一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黝黑残缺,钝如烂铁的兵刃来。
“我这剑,名叫无双,但你也叫无双,这就大大的不妥了。今天,咱们必须得分个高低,无双无双,都两个无双了,还叫什么无双?”
一众紫衣卫听他说的这么拗口,却又一本正经,全都情不自禁嗤笑了几声。
欧阳寒却并未笑。
他本就是高手,知道一把钝剑,毫无锋利,包在软布里,无所着力,就算是带着软布去砍石头砍木头,布也未必会裂,何况是染了油的布,更加柔韧耐力。
所以,这布应手碎裂,必然是这怪人自身有惊人内力,自剑身散发而出,将油布膨胀撑裂。
这种内力,根本就是匪夷所思。
也就是说,这怪人,有可能是他自踏入江湖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
欧阳寒心念如电转,平生第一次有了犹豫。
已经不容他多想,那怪人又道:“你这道士,这么拖沓,是没胆比么?要打便打,不敢打你便认输算了,这论剑你也别论了,留下你这把剑,回你道观里修长生不老去吧。”
他竟让他留下从未离过手的至宝“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