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崔平常

赵显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到长平公主面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然后看着长平的眼睛。

长平大胆的直视赵显，丝毫没有因为赵显是皇帝而有任何的畏惧。从长平的眼中，赵显只看到自己，她的目光是如此清澈，丝毫没有权利的欲望和野心。

他知道，长平所求的是什么。

长平看着赵显，忽然眼睛就湿润了。

从赵显政变后，他们父女间的距离就疏远了许多。长平还记得自己小时候，那时候赵显还不是太子，那时候赵显排行老三，只是一个安居乐业的小王爷，只有崔妃一个妻子，还有长平一个女儿。

他就带着长平骑马从永安城这头骑到那头，长平躲在赵显怀里，就喜欢拔他爹的胡子。

赵显还记得，长平大了点，有次没有坐在他前面，而是坐在他背后，长平竟然站了起来，抓着赵显的头发，仿佛赵显就是长平的骏马，而他的头发就是长平的缰绳。

但是调皮的长平没有抓紧，结果揪下赵显几根头发后，整个人从马背上跌了下去，整个人昏迷不醒。那时候赵显急得都哭出来了，一个王爷，铮铮铁骨的汉子守了长平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现在的太子赵复是赵显自己做了太子后生的。那时候他的事情就多了，每天勾心斗角的事情也多了，和赵复也生疏很多。

可长平依然是他的心头肉，那时候的长平就已经长大，七八岁的孩子落落大方，不再苦恼，不再缠着赵显带她出去玩，而是默默的一个人练功，替赵显送吃的，和赵显一起看书。

十六岁筑基后期的长平公主替父看守城门，拖住了来保护赵志的大军，之后父女间再也没说过几句话，见面也行的是君臣之礼。

远赴顺州后的长平修为更是落下很多，十六岁筑基后期，如今二十八岁才金丹。

赵显伸出粗糙的手抚摸过长平的秀发。

“女儿，你长大了，爸爸很高兴。“

他没有自称父皇，而是如小时候长平牙牙学语那时候的称呼一样自称。长平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父皇，您保重身体啊。“

长平却不敢逾礼，看到赵显的白头发，她不由嚎啕大哭起来。

“傻孩子，哭什么啊。“

崔皇后看到长平哭起来了，本来想走过去安慰长平，却不想被长平一把抱住。

“母后…”

崔皇后听到这两个字，不知怎么的，也哭了起来，母女俩就抱在那里哭。

赵显站在一盘，偷偷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几滴泪水，心中叹了口气，他更加坚定了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万万不能封长平为皇太女。

崔皇后是个寻常女人，哭了一会就哭累了，由长平送去歇息就寝，末了长平转回来。

此时的赵显站在门外，看到长平公主，便说。

“长平你过来。“

长平走了过去。

“长平你看看这永安城，还有这九千阶的皇宫。“

长平往下眺望，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俯视整个帝都。在这里往下看，整个皇城都小了很多，那些高大的宫殿，此刻都如同火柴盒一样。

赵显指了一个方向。

“那条河边有家糕点店。“

长平沿着赵显的手指看去，横穿永乐城的大河此时只有小绳子那般细小。不过她还记得，她小时候老实哭闹，她就不吃王府的东西，就要吃哪家糕点店的小吃。

长平很久没去过了。赵显那更加没有机会了。

赵显又指了指近的一处，那是她们以前的王府。也是长平出生的地方。父女俩絮絮叨叨回忆了很多。

“每当我累的时候，我就走出门，看看这永安城啊，这就是我的帝都，这么美。我就在想下面的百姓，是不是安居乐业呢？“

赵显之前都没用用朕自称，而是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说话，用我但是此时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

“朕就在想，若是朕不勤勉如何对的起那些期待朕的万千子民？如何对的起戍守边疆百万将士？如何对的起历代的列祖列宗？“

“长平，你可想过，你想做这皇女，可能比朕做的更好？“

长平立马下跪。

“臣女不敢有如此想法。“

赵显眯着眼睛。

“你若是连这样都不敢想，如何做一个千古第一女帝？长平，你还没准备好，你若准备好了，朕会考虑的。“

长平公主低下头不敢说话了，但是赵显马上将她扶了起来。

“长平，你看着永乐城，这皇宫，你还看到什么？“

长平恭声说道。

“长平看到了国泰明安，四海升平。“

赵显当下给了长平一个爆栗子，筑基期的赵显怎么可能打疼长平，不过长平还是龇牙咧嘴了下，然后吐了吐舌头。

“油嘴滑舌，满嘴胡话，哪里学来的。“

赵显假装生气瞪了长平一眼。

长平拉住赵显的手晃了晃，撒娇的喊了一句。

“父皇莫怪。“

赵显叹了口气摸了摸长平的脸。

“长平啊长平，你不知道啊。“

“在父皇登上皇位前，看到这永安城，便是一个花花的世界，一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可如今。“

赵显看向外面，目光有些涣散。

“朕看到的是，一个冰冷的国度，一个被九千九百九十九道枷锁束缚的囚牢。朕，就是其中最大的囚犯。“

赵显说完，摇了摇头，佝偻着背略带蹒跚的走回寝宫。

“长平，你回去吧，过几天，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臣女告退。“

…

次日清晨，刚下早朝的新任左丞相，张世昌的家里已经有人在等候。

“稀客稀客，什么风把国舅爷吹到我这里来了。“

拜访这张世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崔皇后的同胞哥哥，崔家的国舅爷崔道仁。

这崔道仁乃是外戚，外戚不得入朝是有明文规定的。不过崔道仁在做国舅爷之前乃是赵志高宗那朝的尚书，也是位极人臣，和张世昌关系莫逆。

做了闲散人后，崔道仁便到处游玩，不比张世昌依然兢兢业业伴君伴虎。

此时突然见到崔道仁，张世昌眼中精光一闪，所为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和崔道仁关系虽好，但是为了避嫌，两人也很少再来往了。

崔道仁没了政治的压力，不是修炼就是习武，明明已经年过耄耋之年，但如今看来倒像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面色红润，龙湖精神，张世昌看着也很是羡慕啊。

但若要让张世昌卸下丞相之位，他也是不肯的。

崔道仁哈哈大笑几声，说道。

“我前些日子淘来一本棋谱，学了几手好棋，在我那乡下小地方，难觅敌手，这便想起了永安里还有一位棋圣，不由想过来切磋一二。“

张世昌心中暗骂老家伙，玩这套。

不过张世昌确实也是爱棋好棋之人，他知道这崔道仁也是其中老手，虽然不如自己，但他所说的几手好棋，那肯定是好棋了。

他也就将计就计，说道。

“哦？不如亮出来于老朽鉴赏鉴赏。“

崔道仁笑道。

“正有此意。“

当下，两人各执黑白，杀的昏天暗地。

这崔道仁果然不是白闲的，有几手棋确实来的漂亮。但是张世昌何许人也，哪怕公务繁忙，棋艺也不曾落下。

渐渐的便占据上风。

自信而来的崔道仁连输三局，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张世昌也好久没有如此畅快厮杀，但他隐约觉得崔道仁是故意放水下了几个昏招。

他正在回味这三盘棋的时候，却听到崔道仁说。

“平常啊，你看大伯下的地方可有失误之处。“

“是有那么几处。“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崔道仁背后传来。

张世昌抬头一看，霍，好一个英俊年轻人，面若桃花，唇似涂蜜，星宇剑眉，皓齿似雪，站立在那里如松一般，从他入门到现在未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此时崔道仁发话，他才出言答话，张世昌也才注意到竟然有这么一位小伙子坐在边上。

他心中顿时明白。

“正主来了。“

但是这崔道仁倒也有意思，没有说这小伙子到底干嘛的，反而先说棋，他也听听，这小伙子是不是真能指出他怀疑崔道仁放水的几招。

这小伙子捏着两色棋子飞快的在棋盘落下。

他正在复盘。

张世昌点了点头，复盘是一个棋手的很重要的功底，是对棋手一种考验。

等到走到七十八手，张世昌执黑子落下。

此时双方还是胶着状态，崔道仁的白子在一处奇怪的地方落下。

这一子看似大有玄机，实际狗屁不通，存粹的自取灭亡。

当然那小伙子不会这么说，而是说道，这步略有不妥，看似大开大合，要在险种求出一番天地，可却是无用功。

然后他便说不如这样。

张世昌看到新落得白子，不由眉头一皱，如果崔道仁这般落子，他该如何做呢？

那小伙子捏着黑子就落下。

“黑子必然要这般绞杀。“

张世昌点了点头，不错和他想的一样。

小伙子飞快的黑白交替，黑白相互搏杀，几次张世昌还没反应过来，小伙子已经是下了两三步了，张世昌看了一眼，简直称妙的几手棋。按照小伙子的推演，张世昌所持的黑子依然获胜，但是减掉应该添给白子的几目后，输面也没之前那么大了。

如是推演了整整三盘之后，张世昌赢了两盘，却会输一盘，这让张世昌大感兴趣。

“来来来，小伙子，我们来下一盘。“

小伙子没有推辞和张世昌又下了三盘，两负一胜。张世昌是直呼过瘾，好几步次这小伙子本该是兵败如山倒，但依然侥幸逃脱。

张世昌知道，这小伙子水平是有的，但是还不够老练，站在崔道仁的肩膀上，看上去倒比自己还要强上几分，但是实际上还是差自己一筹，但是比崔老头要强。

“小伙子不错啊，叫什么啊？“

崔道仁呵呵笑道。

“这是老七家的小家伙，除了会下棋，别的也平平无奇，说来也有趣，他啊就叫崔平常。“

“平常啊，这是个好名字，朴实但却不无华，是块料啊。“

崔道仁呵呵笑了下。

“还不谢谢张叔父赞赏。“

崔平常马上行礼。

“谢张叔父赞赏。“

张世昌好棋，自然也喜欢下棋之人，不过他却知道这崔平常却不是为了下棋而来。

崔平常见张世昌若有所思，马上递上一本棋谱。

“这是小侄偶然所得棋谱残卷，特来献给张叔父。“

张世昌接过薄薄的棋谱，翻了几下，然后不动神色的放在一旁。

“不错，好棋谱。“

他的脸笑成了花。

这棋谱能不好么，这哪是棋谱啊，这乃是崔家送给他礼物的礼单啊，整整五页的礼单。

崔道仁笑着道。

“我这小侄没啥本事，在咱这永安城里肯定混不出什么名堂来，但是人活一辈子，总的去见识见识。“

张世昌眯了眯眼，呵呵笑道。

“年轻人是该历练历练。欸，我想想哪里比较好呢。楚州花花地方不知道崔贤侄有兴趣不？“

崔道仁道。

“楚州乃是长孙大人地盘，我们崔家人和长孙大人有些政见上的小矛盾，恐怕不太好。“

张世昌当然知道崔家人和楚王长孙家政见不同了。崔家乃是后党外戚，是赵显的铁杆支持者。长孙素是两朝右丞相，封为楚王权势滔天，新皇王权稳固后颇为忌惮当初所封四位天王，一直想办法整他们。

可四位天王包成一团，也是无处下嘴。

他那么说，不过是在告诉崔道仁。

好了，别整那些虚的了，礼都收了，你就直说吧，赶紧的。

崔道仁也是老江湖，自然听出来了。

他摸了摸小胡子，悠悠道。

“如今顺州民生凋敝，正是多事之秋啊，但却是一个锻炼人的好机会啊，依我看，不如就让平常去顺州历练一番，也算是体验下民间疾苦，来日能更好的报效朝廷。“

张世昌笑了笑。

“顺州啊，顺州太乱了，我看贤侄小胳膊小腿儿的，实在不行，依我看不如去江州吧，江州毗邻顺州。一来有也能了解顺州的灾情，体恤民间疾苦，而来，江州没有那些强豪，民风朴实，真是个好地方。“

崔平常似乎想要说话，但却被崔道仁拉住。

“江州啊，江州好地方，就如张兄所言，给小侄安排在江州吧。“

张世昌点了点头。

“哎呀，那么棋下完了，棋谱也收了，事儿也办了，就不留二位吃饭了，请吧。“

这就逐客了。

崔平常似乎还有些不甘心，但是被满脸堆笑地崔道仁拉住。

“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慢走不送。“

张世昌挥了挥手，忽然道。

“崔贤侄啊，我听闻，长平公主棋艺了得，在年轻一辈当中无出其右，有空你可以去找她切磋一番。“

崔道仁呵呵笑道。

“一定一定。“

两人便出了丞相府。

张世昌看到两个人走了，他的笑容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拿起那本所谓的棋谱，翻了翻，然后丢在茶几上。

他如何不识得那崔平常的身份。

不过朝中大臣早已达成共识。

长平不得入顺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