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六七 王师

秋高气爽,辽地的气温更低,八九月间的晚上甚至寒冷异常。

秦亮军从大兴堡-杏山防线向北开进,不到半天功夫,就走了二十多里。他也没下令部队急行军,只是按照平常的行军速度行进。照这个速度,一天时间就能赶到松山。

这股明军部队没带重武器,只有一些弗朗机炮和机关枪,轻装出发,连食量都只带干粮,更省去了煮饭吃饭的那些东西,所以行军速度很快。

据载唐朝时唐军平均一个士兵要带六匹骡马装载东西,但此时的明军除了携带火炮等难以运载的重型装备,其他没有那么多东西。密集的城镇能够解决很多问题,同时技术的进步也让随身装备更加轻便。

明军沿着海岸线走了半天,走了几十里路,时值正午,主将秦亮突然下令就地扎营休息。

部将和随军文官不解,问道:“照这个速度,咱们天黑前就能到达松山,将军何故停下?”

“前面有伏兵。”秦亮淡淡地说道。

一个文官道:“我们的任务是进攻松山城,有没有伏兵还不是得去松山,拖得越久,建虏越有时间从容布置。”

秦亮笑道:“赵大人您读的是圣贤书,我读的是兵法,您说咱们谁知兵?咱们要救松山的百姓,已经吵囊囊了半个月了,这么长时间您说建虏知不知道,会不会早就布置好了?”

赵大人是个清矍的老头,属于西官厅体系的文官。

秦亮说话有点冲,刚才那句话不太好听,明摆着就是说赵大人不知兵胡乱说话。不过赵大人倒不恼怒,反而笑道:“秦将军是明白人。”

秦亮自信地说道:“我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我还是主动请缨,可不是傻,而是知难而上,您想想,容易立功的事儿能轮得上咱们?现在建虏早就布置下兵力等我们过去了,早去晚去都是一样,所以赵大人急什么?”

“那秦将军驻扎在这里有何深意?”

秦亮道:“到时便知……总归不是坏事,如果现在急着赶路,突遇敌兵来袭仓促应战,还不如扎营在此以逸待劳。此地离后方防线不远,建虏怕后续援兵跟进,又舍不得到嘴的肥肉,他们比咱们急,肯定会改变部署主动来咱们。”

他遂下令明军就地扎营,一面派出士兵到附近砍了许多树木构建结实的栏栅,一面下令士兵在栏栅内挖了两道深壕,内置干柴干草。

入夜之后,他又密令五千骑兵离开营地,马衔草蹄裹布,悄悄调入附近的一处山林。

准备妥当,秦亮对众将说道:“今晚建虏必来袭营,你们各自下令部下人马,夜不解甲,火器准备,随时准备应战。”

因秦亮是个年轻人,手下许多将领听不惯他那种自信的口气,私下嘲弄:啊,今晚建虏必来袭营……什么玩意,以为自己是孔明神机妙算呢。

不料到了下半夜,突然远处的暗岗传来一声哨响,随即哨兵跑近大喊道:“建虏来了!建虏来了!”

秦亮果真妙算。

营地里的号角随即呜呜地吹响了,众将大声喊叫着集结人马组成战阵,围绕营地布置兵力,成片的火把把夜空照的火红。

不多久,建虏骑兵冲近,明军营中一声炮响,鼓声大作,随即枪炮声齐鸣,震耳欲聋。宁静的夜空顿时仿佛要被枪炮声撕裂了一般。

“嗒嗒嗒……”“砰……砰……砰……”火器在夜色中喷|射着火焰,一窜窜闪亮的铅弹在黑暗中穿梭,分外显眼,就像在一张黑纸上画上的亮色短线,十分漂亮。

每次“轰”地一声,整个夜空的光线就闪亮一下,就像闪电一样,那是弗朗机炮发|射|时的绚烂。

第一批冲近营地的建虏骑兵损失惨重,他们被深深打桩的栏栅阻挡,无法突进,也不能后退,只能在闪亮的铅弹横贯中哀鸣。

很快外面的建虏向木头栏栅上浇油,然后点火,营地四周顿时燃起大火,没过多久那些木头就烧朽了,一撞便塌。建虏骑兵从多处突入营地,用点火的弓箭向明军营地中乱射。

此时的夜空真是分外壮观,弓箭在空中划出弧线,铅弹闪烁乱飞,就像四面都有流星雨一样。

这时明军把壕沟里的柴火点燃,四面燃起熊熊大火,把周围照得亮如白昼,围绕着营地的两道沟壕,就像建虏再度被阻挡,双方只能用远程兵器对|射。

永历年以来,明朝在兵工厂大量使用御动机和机床,武器生产发生了一次革新,各种火器的性能比以前好了许多,火枪发|射快,射程更远,而且比起以前更不容易炸膛。

远程明军有压倒性优势,密集的机关枪铅弹对着前面扫|射,一排排的火枪交替轮|射,拥有子母管的火枪射程一百步,四发之内射|击间隔非常短。这种打法让建虏足足地喝了一壶,他们所谓袭营没有讨得任何好处。

就在这时,秦亮在中军大吼一声:“发信号,令骑兵出击!”

一枚枚信号弹带着令人牙酸的声音嗖嗖冲向天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半空爆裂开来,散成一朵朵花朵,美丽非常。加上地上噼里啪啦的就像在放鞭炮,这场面倒像是在过节。

藏在西边树林里骑兵部队迅速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组成队列,形成十几股纵队,像营外的清军猛扑过去。

明军骑兵纵队阵法奇特,他们靠近清军之后,也不趁势冲击,而是拿着三眼铳、鸟枪等火器射击。三眼铳这种落后的古董在步兵中早已灭绝,有的骑兵还在使用是因为这玩意本身就是根大铁棒,打完枪还能当马上兵器使,简单实用,深得骑士喜爱。

建虏骑兵在靠近的明军枪骑兵打得落马甚众,他们一面用弓箭还击,一面纠集了几股兵马准备冲击。

这时明骑阵法变换交替,身披双重重甲的重骑兵纵队从间隙里越过枪骑兵,发动了冲击。双方短兵相接,混战一片。

打了大半晚上,营地沟壕里的柴火已经烧尽,营中的明军步骑调整了阵队,越过壕沟向清军施压。清军两面受敌,打了半晚上不仅死伤惨重,而且疲惫不堪,眼看明军准备充分进退有度,再打下去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他们只得陆续退兵。明军骑兵追了一阵,然后鸣金收兵。

这时天色已经泛白,晨光从东边升起。只见大地上硝烟弥漫,余烬上烟雾缭绕,断刀残旗插在遍野尸体之间,说不出的凄凉。

还有没死透的人在长短不一地呻|吟,明朝士兵有的提着刀,有的抬着担架在尸体之间搜索,自己人没死的就抬走,建虏就补一枪或者捅一刀……什么人道主义在明清战场上根本就是扯淡,谁提这样的事儿谁蛋疼。

不远处一个断腿的建虏正半躺在地上大声讨饶,他的脑袋面前对着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别杀我,我投降……”“砰!”

秦亮初战告捷,正在乐呵,毕竟他是年轻人,而且性格也很外向。他乐着的时候,神态俗气,明显的得意洋洋,配上脸上那只鹰钩鼻,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自负的鹰。

因为打了胜仗,部将们态度大变,他们看着秦亮那张扬的得意神色也越发顺眼了。在沙场上,不管将领有多讨厌,只要能打胜仗部下就坚决拥护;你对人再好,百战百殆的话也是白搭。上战场就是玩命,胜仗比什么都重要。

文官赵大人找着秦亮,建议道:“昨晚一战,弹药消耗巨大,不如再等等,等待后方送些弹药过来。”

秦亮笑眯眯地直摇头,再次出口让人难堪:“陈大人,我说您不知兵,果然没说错。”

“这……”陈大人被当面打脸,神色可想而知。

秦亮道:“现在还等在这里,不是坐着等人家来扇咱们?趁昨晚一战打乱了建虏的部署,咱们立刻出发!”

“海岸线附近仍然有建虏布置的伏兵。”

“所以咱们不能走那个方向,向西北走,绕到松山去!”秦亮说罢大声喊道,“别磨蹭了,丢掉帐篷,立刻出发,两个时辰之内赶到松山!”

明军遂丢掉了许多东西,帐篷、水桶、側刀、竹筐等七七八八的东西全部都被扔掉,甚至弗朗机炮都被炸了一下大家是真正的轻装了……但这样一来,将士们的生活将受到很大的影响:啥都没有,就带着兵器在野外怎么正常作息?

不过秦亮也不担心,他的想法是直接把松山拿下,进城之后自然什么都有了;万一拿不下松山?这个问题他却没去想,年轻人,就是有股子狂劲。

明军部队集结之后马上开拔,大伙一边走一边拿着干粮水袋吃东西,比去投胎还要着急。

一队队穿着明军特有的深灰战袍在大地上前行,和辫子军的着装完全不同,旗帜也是汉人的旗帜。沿途的百姓看到这股军队,发现竟然是明军!让百姓们激动万分……王师,大概就是这样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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