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怎么死的
那老者说话虽然狂妄神异,但条理也还清楚。那么他既然提到了这个“这”字
应决然便顾不得许多,先只问一件事这些日子外面是否曾有人来过。
这话问了,刘老道与于濛看着都讶异。然后才如实告他,的确有人来过的。
他们来了此地之后第二日便有道士前来。且是飞着来至少是一个化境。但化境的道士虽然能飞,却也吃力。如此说那道士的境界应该还要再高明些。他们在雾里自然看不到,在雾外的鼠精与兔精却看得到。那道士竟像是个瞎子,眼见着林中这么一大片迷雾却无视了,昏头昏脑在林中乱撞。乱撞一气之后又离开,像是寻而不得。
应决然就记起了老者在夜里与他说的话说只怕他们这些人是道统放出来的饵,引诱那李云心打开禁制。如今将他们圈禁此处可以避免给李云心添上许多麻烦。
此时知晓了这一番事,便知道那附身刘老道的异人说的是实情了。
那异人说自己没什么恶意,照此看大概是真的。无论有心无心,他总帮了李云心一些。
应决然就又往屋子里看了看。西边的残躯没了,东边的“凌空子”还在。他就指着那凌空子的身子问诸人可晓得那是谁。
至此,任谁都看得出他不大对劲了。但仍答了他的话说不晓得何时生在这屋子里的,众人都不知道那是谁。只是虽然看着狰狞可怕,但终归又不害人。且此处常有神异之事发生,也就由着去了。
应决然听完这些长出一口气,抬头看看天。
天蓝得炫目,那阳光也有几分古怪。天上晴朗,却不见日头。没有日头,光仿佛从子面八方来,将这一方小天地填满。
他慢慢坐到屋前干燥的台阶上,拄着他的刀。想了一会儿才道:“你们听我说一件事。我也不晓得是真是假倘若觉得是假的,就当我蛛毒未除尽,臆想了吧。”
然后他自顾自地、慢慢将“昨夜”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他说话思量的时候有个习惯,便是喜欢用手去摸的自己下巴。应决然有一方宽阔的下巴,他自己尤其喜欢。认为这令他看起来更加强而有力,因此他习惯剃须。
在这年代男子以长髯为美。无论像李云心还是他这样剃须的都是少数,但也并不算罕见。
于是他说话的时候意识到刘老道和于濛他们也没有哄自己。他最后一次剃须是在进了渭城之后。在他的“时间”里,到如今也不过两天,或许下巴会有胡茬,但不会长。
然而如今一摸才意识到,竟已经乱糟糟的一片了。
最终还是将他的见闻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后摊开手:“我并没有闭关。在我这里只不过过了一天而已我现在都不晓得你们这些人是真的还是幻象。但那人说的是‘这里面干净’我就在想,我们如今到底是在哪里面?”
起初人们还觉得他在说胡话也许真是蛛毒未净,或者练功出了岔子。可说到后来刘老道的脸色倒渐渐地变了。
因为应决然说的有些话儿,却是编不出来的。
应决然说,当时他与那附身刘老道的怪人说此处天气古怪。那怪人却说风雨并不算古怪天下下了鱼雨、肉雨、下青李子也算寻常。应决然只当那是随口说说,但刘老道却知道是真的。
这些天里,天上有风雨的确是寻常。更不同寻常的可就多了且不说时不时地,会从天空中传来隆隆声。那声音像闷雷,却好像离得好远好远。一响起来要好些时候才能停歇,可偏偏天空万里无云,一点雨也无的。
再说什么鱼雨、肉雨,那的的确确是真的不然这些日子那刘老道凭借什么过活的?
隔三差五便有那些个东西从天上降下来。且都是烹制好了的鱼、肉一份一份铺天盖地地落,有的落地的时候就摔成肉酱,有的滚落在泥土里吃不得。偶尔有些挂在树木枝叶上,刘老道便等它停了去取了吃。
他从前也是个好吃的,因而竟觉得这味道熟悉。吃了几次一咂嘴,意识到乃是城中木南居的吃食呀。他从前与李云心居住在龙王庙的时候香火旺盛、手中银钱也充足。便偶尔叫木南居外送了席面来吃,那味道可记得清。
刘老道因着应决然的话勾起了这记忆。然后又想到另一桩
鱼和肉又不是天天下,偶尔也会落果子。
那果子却不是别的,而是酸涩酸涩的青李子。他曾经连着两天吃那东西,如今一想起来只觉得舌下口水泛滥,张口就能喷出水珠儿来。青李子乃是心哥儿从前喜欢吃的。
他从前无事时偶尔拿一颗青李子慢慢地啃。刘老道看得嘴里酸就问他吃那东西做甚。李云心便笑笑说这东西也不是想吃就吃得到他在街上乱走撞见一人卖这玩意儿。既酸且涩无人问津,他便将一整筐都买了。
觉得口中心里没滋没味就拣一颗慢慢地嚼,总能振奋振奋精神、警醒警醒自己。
也下这东西。
刘老道刘公赞细细地想应决然的话,眼睛越来越亮,一个念头在心中转来转去呼之欲出。他也顾不得旁人在了。显露本领一个纵身就跃上房顶,盯着那蓝的天不住地瞧。瞧了一气低头大声问应决然:“你梦里那怪人还说了什么没有?!”、
应决然想了想,觉得要紧的他都已说了。没什么的要紧的,也只是那怪人临走时候说的那些话儿。像甚么“福缘尽了”、“若有机缘”之类的玄之又玄的东西。
刘老道再听他说这些,便略微沉默一会,站在屋顶直勾勾地盯着天看。看了半晌忽然一笑:“应大侠,你所经历的是梦是幻、是真是假,大概很快就能见分晓了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那应决然只觉得过一夜,却过了十几天。
身在洞庭的李云心也有同感任谁无聊的时候都会觉得过得慢。一天的时间,好像已经十几天,长得可怕。
无聊就是因为无聊。虽说有美丽的女子、有有趣的怪人,还有些蠢萌的妖魔。可美人也得是自己倾心的,趣人也得是知晓身份底细、确定不会搞出什么事端的。
至于湖中那些个妖魔
那曾经的龙子比它们高明到不知道哪里去,他都与龙子谈笑风生这些虾兵蟹将又有什么意思了?
这些日子他就在等。等的无聊心焦,却又没什么办法。
实在是高估了那些妖魔的能力。
原本他冲进水中捣毁了白鳝李善的洞府,又叫他带着自己一家一家地横扫过去。但很快意识到那么干费时又费力,倒不如叫他们自己聚到一处送上门。
先前晓得那敖王差遣自家的小妖往各处请人“共谋大事”。可惜一群妖魔扶不上墙,压根不理睬他。
李云心想了想,便去求那居住在君山的苏翁。他本就想从老者的口中套些话,因而时常与他闲谈。那日东拉西扯的时候便说了自己的烦忧事那些妖魔不争气,总聚不到一处去。
苏翁看着是个爱玩闹的。便说此事好办。当即走到湖边须发皆张地一喝,湖中那头恶蛟就乖乖现了身。这苏翁着它去将妖魔的洞府捣了恶蛟竟二话不说便去了!
由此才有了湖中盘仙谷被恶蛟捣毁、盘仙谷主赤蛇王去找那敖王“共谋大计”之事。
李云心便在等了。
如此等了十几日,才大致聚拢了这湖中十之三四的妖魔。据打探消息的李善说,以那敖王为首的五位谷主已聚集了一干妖魔气势汹汹地东寻西找,只说要将李善揪出来、再将他身后那人揪出来、顺便连恶蛟也一同料理了。
但他们做的这些事在李云心眼中就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他只想等这些家伙开始动手,他便去一齐料理了。而他眼下主要在做两件事。一则,是逗那苏翁开心。二则,是试着找这洞庭中的“龙魂”在哪里。
因为那一****同苏翁说了些话。
李云心这个人,并不很喜欢赤裸裸的武力。能够站在黑暗中看着敌人死掉,绝不会想要自己大汗淋漓地将敌人一刀刀地割死。
当然在敌人将死之前,他是必然要从黑暗中走出来说些话儿的要不然杀了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既然从李善那里知晓了些苏翁的过往,便不能藏在心里。
这苏翁似乎极信奉“浑身都是破绽也就没有破绽了”这句话。从与李云心初次见面便将一切都说了他既不隐瞒自己的身份,也不隐瞒自己的神通。“只说一部分事实”这手段被他发扬光大,偏生又的确神通广大高神莫测
实在叫李云心不晓得“打他哪一个破绽好”。
既然如此了,他便也不做小人姿态。他心中有事,就问出来。
那日从李善处得了消息之后,他就拎着李善了君山。先将这“十公子”掷在苏翁面前,叫他将话都说了,然后将他驱逐出去、关了门。
于是屋中就只剩下他与老者了。
那时天已黑,他们在君山紫薇宫的中殿。
中殿建在半山腰,一侧是悬崖。此刻从窗户当中看出来,能看到明月高悬广阔洞庭之上、千里湖面烟波浩渺,是如同仙境一般的美景。
李云心便临着窗,看在屋中吃菜饮酒的苏翁笑了笑:“也不是有心探您的底。只是路遇了这么一伙妖魔,随意打杀了,结果竟和您的苏家有牵连。”
“我将他的话细细琢磨一会儿,觉得您的身世好奇怪。您看您不是寻常人。手段高明得我都看不出来历。但也不像是妖魔。”
“照理说您这样的行事风格,我觉得和共济会很像。但是您又偏和他们对着干。那你莫非是道统的人?可是道统人啊”
李云心略略拉长了声音。在清凉的湖风吹进窗户里的时候,仔仔细细地盯着老者的面目看:“那群蠢货怎么能像你这么有趣呢?所以觉得你也不是道统的人。我说老人家”
“此刻我也算这洞庭的半个主人。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每天陪你说说话。你说你还有十几二十天的命,我这也算是在给你养老送终所以说您能不能说说您的来历?啊我晓得,高人都喜欢高深莫测,好些事情叫晚辈自己去悟。这种事情我也听了许多,好神奇的。”
“但是老人家你要知道那是幸存者偏差啊。领悟了的人的故事被流传下来,大家都觉得,哇,好棒。更多更多没听懂,结果两个人都失了望的情形肯定没人记录下来。所以说”
李云心走到苏翁的面前座下、为他斟满一杯酒,诚恳地望着他:“让我们多一些真诚、少一些套路,开诚布公,好不好?”
“我现在很急。我担心外面我的人,也怕自己小命不保。如果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可以好好地说出来。我觉得可以、双赢的,我就努力去做。我觉得不靠谱不喜欢不同意的哪怕您什么都不说、偏逼着我,到最后搞不好也是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李云心叹了口气,和善地说:“您要知道,我这个人,其实很凶残的。”
老人先前只静静地听着。听李云心说了后一句话才笑起来。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了、放下,咂咂嘴。
“你这孩子倒是心急。”他略思量一会儿,长出口酒气,“好好好。你既然这样说了,依着你的脾气,嘿嘿我若再不给你说些什么,你少不得就要一面笑着同我说话,一面暗地里算计我了。你说你凶残,啊,这个老头子我也晓得的。”
“可也就是因为这一件事。”苏翁脸上笑容慢慢消失。但并非冷下来,而是郑重其事,“也就是因为你行事太凶残、戾气太重。所以哪怕有法子叫你出这洞庭,眼下也不能。你也不要急。老头子说了我还有不久的命,我就不会活得长。等我去了,你自然也可以出洞庭。”
李云心笑了笑,正要说话。
苏翁却打断他:“你莫笑。我晓得你做过那些事。也晓得许多事你是迫不得已,但有一件,我问你那尹家的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云心慢慢挺直了身子。
他微微眯起眼,在脸上泛起柔和的笑意:“您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