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六十六章 得失之间
几个女孩子刚进去不久,就有人敲门了,风嫣然提高声音告诉外面,门没锁,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穿大粉色华裳的少女探进了头,她拥有一副娇俏可人的容颜,一双粉色大眼睛更是水润润的,已然是一个美人胚。那头长长的粉发被一个红色发圈高束起一条向左肩倾斜而下的侧马尾辫,令之重落于小腹。额前的刘海侧旁,还扣着两枚爱心形状的紫色发夹。
听她自我介绍,名叫凌雨柔,原先和青梅竹马的哥哥凌墨辰都是风界人,后来才到了无阵营来,她听说菲丽卡来了,想亲眼见见菲丽卡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上杉菲丽卡让凌雨柔进来说,通过她的话,菲丽卡方才知道原来是凌墨辰约见的唐轩,怪不得唐轩那时候会离去。
接下来就是女孩子们的时间了。她们一起倚在一张大床上,天南地北的聊着天。上杉菲丽卡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大家庭,这些性格和爱好各不相同,却同样拥有着柔软和善良内心的女孩们,就像是她的一群异姓姐妹一样,从她们身上,她感受到了无限的温暖。
尤其是刚进来的凌雨柔,她的性格和小雨还真是有些相似的,都是乖乖的小妹妹类型,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照顾她。
不过身在日界的小雨,已经被苦难迫着成长了许多,柔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百炼成钢的心,眉宇间那抹坚毅令人心疼。而凌雨柔,却像是那个未曾被黑暗侵蚀过的小雨,她的笑容和煦,纯真,带着最干净的阳光的气息。上杉菲丽卡由衷希望,能为她守护住这份不染杂质的明媚。
有的时候,她听着她说话,有感于她的奇思妙想,还会忍不住轻弹一下她的额头,在她撒娇叫痛的时候,又会轻轻揽住她,用宠溺的语气哄着她。凌雨柔本来是准备来一会儿就回去找凌墨辰的,不过跟菲丽卡相处越久,她就越依赖她,到最后甚至说不想回去了,她今晚就要睡在这里。
这个主意似乎不错,其他女孩也都不想走了,她们变着法的赖在菲丽卡身边,哄得她无可奈何。尹乔又自告奋勇的要来哄大家睡觉,不过大概是她的性格太过开朗,每次说着说着,总能把话题带到令人兴奋的地方,还把其他人也都给说嗨了,越聊越开心,于是……更加没法睡了啊喂!
被尹乔哄得倍加精神的女孩们,甚至还玩起了一场枕头大战。
好不容易都闹得精疲力竭了,还是上杉菲丽卡主动承担起了哄睡觉的任务。她给其他女孩讲故事,讲的就是之前唐轩看的那本书,也是菲雨看过的书。她用沉静而柔和的声音讲来,女孩们听着听着,眼皮都逐渐开始打架,凌雨柔、尹乔、蕾娜塔相继带着满足的笑容睡了过去。
或许是故事不够对齐云鸢和艾洛蒂的胃口,她们的意识都还挺清醒。上杉菲丽卡想了想,又拿出了竖笛“文心”,刚好风嫣然也还醒着,她身上也带了一支青玉横笛,便与她共同吹奏。
倘若说菲丽卡的竖笛声是雨点滴落之音,那风嫣然的横笛音便是雨水流动之声。雨滴或从花瓣上流下,亦或从玻璃上滑下,又或汇入河流,悠然而去……渐渐的,齐云鸢和艾洛蒂的呼吸声也开始变得平稳悠长。
上杉菲丽卡却还了无睡意。她想起从前在日界,她也总是这样讲着故事,哄小雨和琴佳睡觉。今晚没有自己在身边,她们还是否能安然入睡?江冽尘疑心深重,莉亚又能否成功取信于他?
放不下的事有太多,上杉菲丽卡倚着床头,静静的吐出一口长气来。纵已身在无阵营,她的一颗心,却仍是飘过重重阻隔,再度飘回了日界,她所牵挂的姐妹们身边——
安德莉亚去找神内时雨时,已经入夜,对方正好领着琴佳从芷静那儿回来。
安德莉亚知道,江冽尘此刻就在不远处观察着自己。为了看清楚小雨的反应,他甚至没有派眼线,而是亲自来了。接下来,她和小雨都不得不“入戏”,去扮演他为她们拟定好的角色,但至少这场戏,不必把琴佳牵连进来。
定了定神,安德莉亚与神内时雨目光对视,彼此都知道了下一步该怎么走。安德莉亚先俯身逗了琴佳几句,后提出让她先进屋,自己和小雨还有些话要说。
神内琴佳很粘妈妈,她撒着娇不肯走,最后还是神内时雨也来哄她,让她乖一点,自己很快就进来陪她,神内琴佳轻轻嘟嘴,但还是听话的转身进屋了。这些细节看在江冽尘眼中,自然是尤为真实。
屋外只剩下了莉雨二人,安德莉亚将菲丽卡的“死讯”告知神内时雨,神内时雨默默点头,泪光微闪。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要演戏的,甚至早就想好了要怎么演,但在安德莉亚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神内时雨想到未来都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姐姐,分别的忧伤一下子就涌上心头。想到连日来所承受的一切,想到那些被迫分离,天各一方的同伴们,还有那些无辜逝去的生命,以及阴云堆积下未卜的前程,泪水情不自禁的溢出了眼眶。
现在没有琴佳在身边,她不必再故作坚强。在这个连自哀自伤都是罪过的地方,终于有一个机会,让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哭一场,把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委屈,都随着泪水一起倾泻出来。如果这就是他想看的,那就让他看个够吧。
她用双手遮住面颊,将断续的呜咽尽数埋在了手掌心里,以免让屋内的琴佳听到分毫。由于压抑太甚,她的双肩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她抖得那样厉害,那柔弱的身子仿佛随时都会不堪负荷,会被她x腔间泛滥开的巨大悲伤所冲垮。
安德莉亚起初还震撼她表演的逼真,但她很快就看出来,这并不是演技。就算她们都知道菲丽卡还活着,小雨还是难以承受离别的悲伤,值得让她一哭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她的眼泪,融化了安德莉亚的铠甲,这位素来坚强的女战士,也忍不住柔了眸光,抬手轻轻搭上神内时雨肩头,揽着她靠到自己怀里,让她在悲痛难抑的时候,能够有个依靠的港湾。
江冽尘就站在暗处观察着她们,他一颗心始终冷硬,目睹神内时雨泪流不止,内心中反而有种扭曲的愉悦不断高涨。
在他看来,这都是她自作自受。她一次次无视他的警告,任意妄为,他早就告诉过她,她将会为此承担后果,但她不信,她以为顶着骄傲和原则可以逆天而行,可以造就她的桃花源,那么他就要让她知道,所谓的爱与正义,敌不过绝对的力量。他要她看到她颠仆不灭的信念是多么愚蠢可笑,他要把她过往的人生全部粉碎,再用那些碎片拼凑出一个全新的她,一个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打造的她。
为了上杉菲丽卡,她再三冒犯他的底线,不顾她的冷漠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痛苦。他不止一次的为她让步,她却从未真正对自己让步。她的退让都只是权宜的谎言,而就算是谎言,她还是连一个笑容,一句暖心的话都吝啬给予自己。她只会拿命逼他,一边享受着自己对她的仁慈,一边又将自己视为毫无人性的恶魔……每每想到这些,他就恨不得摧毁她想守护的一切!
他等了这么久,就为了等她这一刻的崩溃。一想到她倔强的眼神,刚烈的话语,那些让自己憎恨的东西,现在全部都被绝望的哭泣冲刷殆尽,他就感到满足。
终于啊……他终于如愿把这份痛苦加诸给她了,想必,她也正在好好的切身感受这份痛吧。就像他亲手把她的心揉碎了,她是痛也好,是恨也好,但至少现在她的身体里,残留着的完完全全都是自己带给她的伤痕。同样也是,自己的存在。
自从传令血河王封锁出口,又借助古魔的力量,对日界来了一番大搜索后,他对菲丽卡的死讯就信了大半。如果她还活着,绝对逃不过自己的灵魂排查。
可能真是自己的疑心病太重了吧,不过他却并不觉得这是小题大做。为了除掉自己的宿敌,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就算今天的行动会寒了安德莉亚的心,让她感到不被信任,但来日方长,再找机会弥补就是。只要确定了她对自己的忠心,今后用得着她的地方还多的是。
他先确定了这死讯是真,再来见证她的悲伤,自然有种不一样的滋味。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相信,就算她把眼泪哭干,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有时候,人性还真是很奇怪的东西。他是为欣赏她的痛苦而来,他应该是很开心的,他也的确很开心,但当真见她哭得梨花带雨,那般柔弱无依的模样,他突然又有些心疼她。
这并不代表他后悔除去菲丽卡,那是她求仁得仁,他仅仅是慨叹,为什么他们之间就非要闹到这一步。他分明给过她两全的道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走。既然这样,她想要两败俱伤他就给她两败俱伤,到头来,还是自己在成全她。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复杂,狂喜和怜悯的碰撞,让他的情绪就好像是被切成了两半,半边炽热,半边冰冷,半边柔软,半边残酷。但有一种感受却是不变的,他希望能由自己直接去安慰她,想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哭,他会在她耳边告诉她,他可以给她荣华也可以给她毁灭,可是如果她选择毁灭,毁灭的将不仅仅是她自己。他想让她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来处理今后和他的关系。
不过,三人千算万算,还是忘了屋内的琴佳。
那屋子本就简陋,屋内屋外就只有一道短短的门板相隔,神内琴佳担心时雨的情况,进屋后并没有走远,就靠在门板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察觉到外边有些不对时,她轻轻推开了门,神内时雨被推门声惊动,从安德莉亚怀里抬起头,神内琴佳首先对上的,就是母亲一张泪痕狼藉的面庞。
这一幕,就像是一道横冲而来的惊雷,直直的击中了神内琴佳的心脏。她觉得整个人都懵了,大脑顷刻间就一片空白。
神内时雨看到琴佳,被伤感占满的脑中也是剧烈一震,慌忙抹了抹眼泪,脚步也连忙朝屋子这边走来,想带着琴佳回屋再说。
神内琴佳小心翼翼的望着她,却也不敢多问,像只害怕被主人遗弃的小猫咪一般,怯生生的跟在她身后进屋,根本来不及看站在外面观察她们反应的江冽尘。
江冽尘前一刻还是志得意满,但当他看到那个从门口探出来的小脑袋时,一切都变了。
她听到了……她什么都听到了!她知道是自己下令杀了菲丽卡,这个消息对她的冲击,只怕是比对小雨的冲击更大。小雨尚且知道那是她自作自受,琴佳却实在没做错什么,她仅仅是无法扭转这个积重难返的结果而已。但无论如何,自己到底还是伤害了她……
他忽然感到,有种强烈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长年游走在生死之间,他仅仅是享受着那种燃烧生命的刺激,因为没有弱点,也从不必担心失去。这是第一次,他那样害怕会把一个人弄丢。
他下意识的挪动了一下脚步,想要从隐藏的地方走出来,去向琴佳解释。就算自己杀了菲丽卡,也希望她不要恨自己。这些话他可以毫无顾虑的去向神内时雨说,但面对琴佳,一想到她曾经把那样纯净的一颗心都掏给了自己,若是向她说这样一番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无耻。
踌躇再三,他到底是没有走出去,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琴佳,没有准备好去承受她的憎恨,甚至只是一个厌恶的眼神。
那三个人都进了屋里,他仍是久久的伫立在墙角的暗影中,整个人就像是一棵生了根的树。黑暗朝他四面八方的包围过来,他的心在这一刻似乎又被多割裂了一份,在原本的喜悦与怜悯之外,又多了一份恐惧。
而那被标记了恐惧的一半,就像是弥漫着剧毒的浓雾,悄无声息的朝着两侧渗透,轻易突破了壁垒分明的界线。于是,连那原本属于胜利之喜的区域,也被侵蚀得千疮百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