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半夜挖坟
我的童年，正好赶上“破四旧”。那年的阳历九月二日，我刚满七岁，背着书包，进了村里的小学。
学校是旧庙改建的，里面都是石板路，方方正正的大石头，足有半平方米一块，光滑滑的。光着脚，走在石板路上，凉凉的，虽然是夏天，走在上面，却感觉凉风透过骨髓。
学校里，早已没有了菩萨。大石头砌成的墙壁上有募捐修庙人的名单，被贴着的标语盖得严严实实。
一个坡脚老人，拿着铁锤，敲响了上课铃。
清脆的声音在回荡。孩子们跑进了教室。一个美女走进教室，上了讲台，扫视了我们一眼：“我们先学习三个字。”
美女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大字：破四旧。那时候，我当然还不认识这三个字。
上学的第一天，我终于知道了“破四旧”的意思。我当时想，我一定要听美女老师的话，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卖弄地给父母讲了什么是破四旧。父亲叹息一声：“虎娃，你们读书的寺庙开始就有很多‘四旧’，都被砸了……”
“你又瞎说什么？不许给虎娃说这些，这些话，会让你成为‘牛鬼蛇神’，你知道么？洗脚睡觉！”母亲打断了父亲的话。
那个时候，我家里除了刚从学校领回的两本书，再也找不到其它的书了，更别说是看电视了。母亲很谨慎，吃完晚饭就让我们躺倒床`上去，不让父亲去外面闲聊。
母亲说，祸从口出。
我家在村的东头，出门见青山。
夜半时分，我被尿憋醒了。我起床尿尿，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赶紧装着睡着，但是，眼睛却睁的大大的。
朦胧的夜色中，我看见一个人影，是父亲。他悄悄地朝着门前移动着。
父亲到了门边，扛起一把锄头，然后，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了。
父亲半夜出去干什么？
好奇心让我撩`开了蚊帐，偷偷地跟了出去。
我光着脚，跟在父亲的后面。为了不被父亲发现，我离开他足有五十米远。
二十七八，墨子黑搭。这是一句俗语。意思说农历二十七、八，晚上很黑。这天正是农历二十七。幸好天空中有星光点点，才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父亲出门后，直接朝着山上去了。深夜上山，夜风阴凉，树叶时而发出沙沙之声，山上还不时发出猫头鹰那阴森森的叫声，我有些害怕。但是，看见前面佝偻的父亲，我的好奇心战胜了我的胆怯，我继续跟着父亲上山。
到了山脚，我看见山上不时地闪着鬼火，阴森森的，我的头发倒竖起来了。我赶紧用手扫了扫头发，心里念叨：电闪雷鸣，厉鬼远离！
我听人说过，鬼缠身的时候，阴风阵阵，凉意袭身，头发倒竖。这个时候，用手摸自己的头发，鬼就会被吓跑。
说的人告诉我，鬼怕闪电。用手摸自己的头发，可以摩擦起电，吓走厉鬼。
我用手摸了头发，胆子还真的大了，走路不再打颤。
一会儿，我知道父亲去什么地方了。他是去姐姐的坟墓。
姐姐比我大了十二岁，她不死的话，应该十九岁了。姐姐很漂亮，很活泼，很活跃。唱戏的时候，她演铁梅。
但是，姐姐死了两年了。姐姐死的时候，我五岁。听说，姐姐跟唱戏的一个人好上了。但是，父亲死活不同意她跟那个人恋爱。
姐姐一气之下，半夜里，偷偷跳进了锅子塘。发现姐姐尸体的时候，已经是姐姐投水自尽的第二天上午了。
锅子塘是一口水塘，形状像锅子，人要是下了这口水塘，就会滑到水塘的中心。
姐姐死后，父亲很后悔。从那以后，父亲在家里的地位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敢在母亲面前大声说话，身子也很快就佝偻了。
我看着前面佝偻的父亲，心里想，他半夜来到姐姐的坟墓干什么？
父亲到了姐姐的坟前，没有停歇，挥着锄头开始挖土。父亲在挖姐姐的坟墓？他为什么要这样？我躲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不敢去质问父亲。
父亲的锄头在朦胧的月光下，上下挥舞着，他挖得很卖力。野猫传来了叫声，像是婴儿的啼哭，我的身子不由起了鸡皮疙瘩。
我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除了树木，还有树林的影子，什么也没有看到。父亲却依旧在卖力地挖着。
好一会儿，父亲丢掉了锄头，弯下了腰：“闺女！爹糊涂呀！你没有死，怎么不早托梦给我呢？你在下面难道不寂寞么？”
听见父亲说话，我知道了。姐姐托梦给了父亲，她告诉父亲，她还没有死！
姐姐真的没有死么？姐姐真的托梦给父亲，她要活过来么？我能见到我漂亮的姐姐了？姐姐还会给我买糖吃？
我胡思乱想着，盼望着父亲把姐姐拉起来，拍打掉她身上的泥土，然后，牵着姐姐的手，回家。
但是，我没有看见姐姐。我听见了父亲的哭声。
“闺女，你怎么骗我呢？你怎么只给我留下了头发？”父亲一边哭着，一边站了起来。
朦胧的月光下，我看见父亲的手里捧着一姐姐的青丝。那是姐姐乌黑的头发。我想起了姐姐扮演铁梅的时候，常常把胸前的青丝拿着，朝着她的后面抛去。
姐姐的音容笑貌出现在我面前，我想起姐姐拿着糖，在我的眼前晃荡：“虎娃，喊姐姐，给你糖！”
“姐姐！”我脱口而出。
“谁？”父亲扭头看着我这边。我不敢出声，一时傻了。我怎么喊出口了？
“到底是谁？是人是鬼？人吓人，会吓死人。真是人，给我出来。是鬼，我给你赔礼！我打搅你了！你不要为难我的闺女。我明天给你烧纸钱。”父亲的声音颤颤的。
“爹，是我。虎娃。我是虎娃。”我从石头后面探出头来。
“虎娃？怎么是你？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晚上，山上阴气重，快过来，别让阴气粘上你的身。”父亲的影子朝着我这边移动着，我朝着父亲走去，离父亲越近，我觉得阴气越盛，难道父亲手上的青丝在发出阵阵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