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捉鬼笔记
“道藏,指道教书籍的总称,包括周秦以下道家子书及六朝以来道教经典。青乌术《葬经》,又称堪舆术,为晋仙师郭璞所著,《青乌序》传说是赖布衣所编写,后来被窃取才流落到刘伯温手里,朱元璋就是靠着刘伯温才成就一代皇帝。”——
公交车的玻璃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大概昨晚下了点小雨,玻璃面已经污渍斑斑了,老太太张着大嘴笑起来,嘴里露出黑乎乎的两排牙口,她张开一只手慢慢地探到耳际,由后向前一点一点地撕开像皮一样的面具,粉嫩的眼耳口鼻渐渐清晰,五官突然涌出很多的血柱子,血液喷溅了到处都是,后车玻璃已经变成一片血污。
我使劲揉着眼睛,我真得以为眼花了,这大半年以来总是噩梦不断,梦境中遇到无数稀奇古怪的事,这张鬼脸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我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一层冷汗珠子,心想肯定昨夜没休息好,身体虚脱的离谱,老太太的鬼脸很有可能是我精神恍惚造成的。
我努力平复情绪,远远地看了公交车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差点吓破了我的胆子,公交车突然之间失控了!它像是脱缰的野马上蹿下跳,车身横着打了个摆子,车头狠狠地撞向盘桥的一侧护栏,轰隆一声巨响,便翻滚到十几米的桥下,因为连撞带摔,这巨大的铁家伙有点惨不忍睹,整个身子严重变了形。
桥下车祸现场离我最多五十米,我就跟着很多人跑过去看热闹。十几分钟的时间,法医、公安、交警、消防……来了很多人,再过一会便有一辆吊车“扶正”了公交车,铁皮都被切割了,血肉模糊的尸体被从车上一一搬了下来,穿白大褂的法医将尸体蒙上塑料布摆成一溜。
早上正值上班高峰期,人山人海的人围观着车祸现场,闻讯赶来的遇难亲属哭得天昏地暗,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大家顿时觉得这个早上很哀伤,几乎所有人都变得凄凄惨惨,这是一场特大交通事故,因为整车人竟然无一生还。
我暗暗吐了一下舌头,死神与自己可谓是擦肩而过,我赖天宁这属于大难不死啊。要不是因为恶心而中途下车,我岂不是也变成了鬼魂?心情变很阴霾,我从里往外使劲地扒开人群,急急忙忙地打车回了学校。
宿舍本来是四张床位,其他三人已经上班的上班了,离开北京的离开了,唯独留下我坚守着这最后的阵营,校务处主任已发出通知了,限期两个星期,我们这一届毕业生必须“搬离出境”,算算日子还有十天八天的时间,一边找工作,一边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走出学校的大门,我以后再也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了,想想都感到悲催。
宿舍还留着一台破电视,这是前年几个室友“集资”购买的,因为又重又破谁也不要了,反正能凑合着看电视,我就没舍得仍,要知道楼下收废品的大叔盯了好几天了,我走了以后,它的命运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我开着电视竟然睡着了,睡着睡着就被一阵哭声惊醒了,我醒来才发现电视正放着新闻报道,场面哭声一片,正是今天早上的那起车祸。
依然报道出来了,那就差不多调查完了,我坐在床沿上看起来,这起事故过于诡异,我想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盘桥设有监控探头,但因为视角关系,拍得不是很清楚,戴墨镜的司机当时很镇定,随即车开始时空,司机拼命地打方向盘和差刹车,似乎一切都无法挽回这场灾难,最后只看到他的绝望和恐惧。画面一变,三个专家跟主持人交谈事故的原因,虽然列举了一系列可能,但随后被主持人给一一否决了。
女主持人抽丝剥茧说,各位观众朋友,这是一起不可思议的车祸。监控上看很清楚,当时公交车爬坡的速度很慢,从司机淡定的态度来看,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刹车失灵也好,油门失灵也罢,都没有理由解释公交车为何展现了“怒发冲冠”的速度,我们工作人员在现场做了细致的测算,公交车摔落的时候,它正处于一个左拐弯状态,这个速度远远低于速度表的“40”,但从撞击防护栏的速度和破坏性来判断,它当时的速度至少是“100”,司机朋友都知道,就算油门一脚到底,在拐弯范围不会超过10米的情况下,速度不可能瞬间达到100。或许有人会质疑,方向盘会不会失灵了呢?监控画面显示司机正在猛打方向盘,这个我们已经求证了专家,当时司机正在左拐弯,因为他的眼神一直在看向左边,但他的双手却在左右之间僵持不下,他的慌乱表情和恐惧说明,有一种力量在操控着方向盘往右转向,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力量,只是我们毫无根据的推测,经过进一步的勘察和技术鉴定,或许日后我们会明白真相。
“难道公交车自己摔倒桥下的?真是活见鬼!”我轻轻骂了一句,但随即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四下看了一下,确定没什么情况,我才吐了口气。凡是大难不死的人最好谨言慎行,这个时候冲撞了那些冤魂,这等同于找死。
公安局随即公布了38名遇难者的姓名和照片,我几乎将眼睛贴着电视了,几番查看后,却唯独没有寻求我帮助的老太太,她说要下桥才下车的,可车祸就发生在桥上,老太太没理由不死呀?难道一个大活人突然人间蒸发了?我嘴里喃喃自语说,他们搞错了,不是38,应该是39人啊,难道警察疏漏了一个人吗?死者的名字、性别、年龄和照片都是跟身份证一一比对的,既然是对号入座,谁也不会马虎到数错人的地步。
女主持人果然精细入微,最后补充了一下说,公交车上一共38名乘客,除了一个两岁的婴儿和五名小学生外,其他32人都是45岁以下的青、中年人,女性18名,男性14人。
我一下从床上蹦到地下,老太太果然是个鬼!一车人除了我都死了,她既然是个鬼,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背后一凉,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人死后的魂魄会游离在躯体之外,阴曹地府遍布悬崖沟谷,如果没有“勾魂使者”引路,就成了孤魂野鬼。拘魂使者也有正反两排,正派的是牛头马面,邪派的是一个拘魂老太婆,死的人如果碰到牛头马面,他们基本都能被领着去投胎,但要是遇到了拘魂老太婆就惨了,十之八九会变成鬼魂野鬼,一车38个冤魂会被她变成游离于阳间和阴间的野鬼。
怪不得老太婆身轻如燕,怪不得一脸铜钱死人斑,怪不得一身臭鱼烂虾的臭味,怪不得手上力道大的出奇……她一定就是拘魂老太婆!我当时要下车,她总是千方百计地却缠着不让走,现在想想这是司马昭之心啊。
后车玻璃上的鬼脸、七窍流血的面目,这些并不是我产生的错觉,她就是一个鬼。
这几天我一直忙于应聘工作,对口的公司不是很多,扔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眼瞅着再有几天学校就要下“逐客令”了。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好消息,一家礼仪公司的秘书打电话说愿意试用我,我一听这是好事啊,但对方说要我到定点医院做个全身体检,而且一口答应说只要体检过关,你就等着大展宏图吧。
第二天我带着体检表去这家公司应聘了。负责招聘的男主管一脸粗犷,但说话燕声细语,一会背对着我扭着屁股,一会踱着小碎步从我面前一晃而过,他两只眼睛很小,但盯着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握着我的手说,你太可惜了,以你的“身体”条件完全可以胜任我们的工作,而且很可能前途无量,但你后背有一块“鸟”状纹身,按照公司的严格要求,我对你虽然惺惺相惜,但不得不忍痛割爱了——说什么也不能录用你。
我挺讨这个厌娘娘腔的男主管,但为了珍稀这次机会,我还是平心静气地说,这是块胎记,它有个名字叫青乌。贵公司重视的是能力,你又比较赏识我。你看能不能再考虑一下?你们是礼仪公司,我的设计功底在简历上很清楚了,我会努力做好工作的。
男主管“哎呦”地一声呵呵笑了,我以为这下有可缓和的余地了,没想到他直接给我下了逐客令,她抛挤眉弄眼地撂下一句暧昧的话,赖天宁是吧,你身体就是一副完美的画,这块胎记就是一处败笔,你说这幅画还有人喜欢吗?临别我就告诉你个小秘密,我喜欢一个完美的男人。
我愣了一下,渐渐明白过味来,扭头就跑出了这家公司,你用我我还不干呢,我可不希望变成娘娘腔。我当天就买了回老家的火车票,因为算命先生说了,我今年命运多舛,还是回到家躲躲吧。
老爷爷可不是呼风唤雨的道士,却会一些道士才有的“抓鬼”本领。他老人家一百多岁了,具体“一百几”他自己也含糊其辞,反正谁问,他都说“一百多岁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老爷爷总喜欢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黑布衣,就跟那个拘魂老太穿的衣服一个德行,人本就够老的,再穿一身黑布衣裤,无缘无故地一下子苍老了。他喜欢端着一个磨得黑黝黝的皮马扎到南街头晒太阳,别人有说有笑,他却正襟危坐,咋眼一看能吓一跳,跟墓地石碑上的照片一样毫无生机,他一坐就是一天,几乎从未间断过。
老爷爷不太爱跟别人说话,有时候失魂落魄地看着夕阳发呆,时不时地嘴皮哆嗦,大概说什么话,但谁也听不懂。偶尔村里熟人跟他热情打个招呼,他也是反应冷淡,大家伙都知道他老了的脾性,没人挑理,老头子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哪还有人跟他较劲。
村子都是宫姓人家,一千来户,方圆百里算是大村,唯独我们一家姓赖,小时候听爷爷说我们是“外来户”,以前不像现在开放,地方保护主义特别浓厚,”外来户“不受待见,村民老觉得人家是来抢饭碗的,外来户多吃一口,村民就得少吃一口,换做谁都不愿意别人来抢饭碗。刚来那阵子,老爷爷家的窗玻璃过几天就换一回新的,半夜里就被打碎了。直到一件事情才改变了村民对老爷爷一家人的看法。
村里的一个丫头疯了,以前好好的,那年清明节扫坟回来就变得疯疯癫癫,很多人说她”踩鬼手“了。扫坟的时候,死人会从里面爬出来吃东西,活人不小心踩到它们的手就会发疯,俗称”踩鬼手“。
疯丫头平日里很正常,每逢月十五这天就扮成老太婆说话,过去谁家什么事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但老爷爷来的时候,丫头就疯厉害了,见人就咬,也不穿衣服。
那天恰好被老爷爷撞见了,他说这丫头八字太轻,阴气太重,村里游荡的鬼魂总爱找她附体,最近咬人是因为遇到了“疯鬼”。听一个外乡人说得怪玄乎的,村民就试着让他给疯丫头治病,条件就一个,人要是被治好了,今后大家伙和睦相处,要是治不好就赶紧滚蛋,从此不得踏进村子半步。其实村民不相信老爷爷能把人治好,只是找个借口赶他走。
老爷爷竟然一口答应了,回家准备了一些村民从未见过的东西。
老爷爷用鸡血画符,有的贴在丫头身上,有的烧成纸灰“化”到水里,给口服,然后将疯丫头绑在村头的老树上,头顶悬空罩着一个塑料袋子,袋口拴着一根红绳子。
老爷爷用糯米粒不断散在丫头身上,起先丫头脾气狂躁,龇牙咧嘴像是要吃了谁似的,后来竟然开始哭爹喊娘,疯鬼挺厉害的,就是死活不肯离开丫头的躯体。老爷爷好话说尽,最后只好使出杀手锏,围绕丫头周围的地上插上黄色令旗,然后用一道细细的红线圈起来。
一手举桃木剑,一手摇晃着招魂铃,嘴里”呀呀“地念着咒语,丫头这才原形毕露,村民都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仓皇地离开人体,本想往外逃跑,但被发光的红线给逼了回来,迫不得已才乖乖钻进头顶的塑料袋。老爷爷命人将塑料袋的口子扎起来,捆绑在稻草人身上,一起烧掉了。
丫头的病不仅好了,据说后来嫁人了,一辈子再也没有犯过病。
村里人平日里很敬重老爷爷,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总是毕恭毕敬地请他主持,都说他挺神的,什么看怪病呀、风水呀、红白喜事的礼仪呀……都能一一应付,几乎无所不能,村民说他是一个半仙。“赖半仙”的外号大人小孩都知道。但是现在人老了,变得沉默寡言,一些爱嚼舌头的妇女背后议论说,老爷子是因为泄露了太多天机,仙人不让升天当“神仙”,鬼神拦着不让下地狱“投胎”,三魂七魄被地狱小鬼勾走了,所以才变成现在痴痴呆呆的,跟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村里的客车刚停下,我落地的脚跟还没站稳呢,汽车鸣了一声便窜出去老远,我耳膜像是被针扎一样疼,这还不算完,头顶随之扬起了大片黄土,乡下的土路就这样,只要遇到疾驰而过的车辆,顿时就会漫天尘土。我紧紧捂住嘴鼻,心里略有几丝不痛快,低低地朝着车屁股后面嚷了一句,火急火燎的,你投胎还是奔丧啊你!
司机反光镜里大概能看出我的窘迫和骂人口型,又是一声长笛,大概意思是“我就是赶着奔丧投胎,气死你”。
大老远就看见街角坐着一个熟悉的孤独的身影。我疾步跑过去,“老爷爷——我回来了!我是你的重孙子赖天宁!”声音可谓惊天动地,我趴在老爷爷的耳朵边使劲地喊,生怕他听不清楚,要不然还要竭斯底里地再喊一遍,这种对话方式我已经有了经验,只要使出吃奶的劲,老爷爷一般都有反应。
老爷爷虽然迟钝了点,但还是对于我的名字记忆犹新,毕竟我从小是跟着他长大的,说是爷孙俩,倒不如说“亲爷俩”更贴切,大概知道我回来了,老爷爷满脸堆满了笑容。
老爷爷床底下有一个木箱子,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不让打开,那里面全是一摞一摞的颜色发黄的小人书,码得整整齐齐,像是豆腐块。按照现在的市面收藏价值,估计价值不菲。从小到大,这些小人书我都是从上面一本一本看下去的,这次回来,我知道木箱底下还有一两本没看完,闲着也是闲着,我这个人做事从来都是有始有终,再不赶紧看完这箱子小人书,真要是哪天老爷爷“成仙”了,说不定这箱子的宝贝就给带走了。
一摞一摞地搬出来,箱子底下果然还藏着一本书,我偷偷看了老爷爷一眼,他却一如既往地瞅着我乐,这副神态不嗔不怒。这本书却不是小人书,而是一本很薄的书本,不能说是鹤立鸡群、脱颖而出,但却给我一种被电击的感觉。
书本很旧,书皮贴着箱底,几乎跟箱底颜色合二为一,只能看到斑黄的背页。看老爷爷没有不让动的意思,我这才小心翼翼地端起来,心里多了一股冲动,直觉而言,这是一本与众不同的书。
《青乌序-道藏合集》!
书名龙飞凤舞,我还是一眼就看出字迹来了。《青乌序》大名鼎鼎,甚至家喻户晓,它是堪舆术的精华;《道藏》更是名声在外,这是一本关于道教法术的记载,包含茅山术。书籍的装订粗糙、简单,应该是个人手抄本,可别小瞧手抄笔记,“高手在民间”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再说,书是死的,笔记却是活的,它的价值足可以惊世骇俗。
爱看小人书是我的爱好,我喜欢把它当成成人的童话,然而在小人书里藏着一本秘籍,这却是收藏者的大智若愚。但老爷爷又是如何得来这本古老的手抄本?不知为何,我忽然灵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老爷爷年轻时无所不能,说不定就是一个小隐隐于野的堪舆和法术高手,这个笔记本没准是他自己写的,但为什么不传给我爷爷或者我爸呢?留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我郁闷地叹息一声,心想老爷爷看来是看错人了,一个整天泡在小人书里的重孙子怎可能有出息呢?即使看了这本书,又能学到什么呢?
我蘸着唾沫,翻开褪色的蓝色书皮,扉页上赫然画了一个青灰色的乌鸦,我惊讶地大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图案是那样的熟悉,这不正是我后背那个惹人讨厌的鸟状胎记吗?
我看得再仔细不过了,胎记和这个青乌图案如此相像,二者简直如出一辙。
偶然还是巧合?这个答案或许问问老爷爷就清楚了,我兴高采烈地看了老爷子几眼,却欲言又止,心里彻底绝望了,老爷爷现在神志不清,问了都是白问,爷爷和爸爸也一定不知道原因,否则早就告诉我了。我是学过一些风水知识,茅山术多少了解一点,这是小时候老爷爷手把手教给我的。
《道藏》是茅山道士的修学秘籍,降魔除妖、祛病救人、求雨祈福,这些可都是消失上千年的修道法宝。
一百多岁的老爷爷,几乎朽烂裂开的木箱子,我后背的青乌胎记,还有这本藏匿于小人书的古书……,难道相互之间还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书里面隐藏着我需要的答案,但书体是深奥的古文,没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研究来领悟,寻找到答案谈何容易?
我捧着古书发呆,这眼神莫名其妙地跟老爷爷晒太阳的眼神如此相似。“青乌”是风水学一个称呼,我后背的“青乌”难道就是风水学的“青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