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小细作

走出琅轩殿,廊下风铃动。龙王已经离开了琉璃岛。

我走下石阶,移步青石小路,唯见昙花夜半开,寂寞云去,刹那清冷人不闻。

梁巧玉追了出来。我祭出满月之弓,甩了出去,停在他脖子前,让他止步。

“魔……魔君,不是吧?我做错了什么,惹魔君不快?”他边说边向后退,避开我的剑锋。

“无事。”说着,我继续向前走,没有回头。

“我此时走不开,要等束襄服了那药,魔君可愿帮我将大雁玄羽交给龙王?”梁巧玉大喊着。

“不去。”

梁巧玉要往前走,满月之弓再次亮出锋刃,逼他后退。

“那您帮我看着束襄?我放心不下他身边没人,我去去就回。”梁巧玉嚷嚷着,“您不回答,我就当做您默认了,我走了啊!”

说完,梁巧玉也飞身离开了琉璃岛。

“魔君为何要生气呢?”

香百里。

“你没走?”我看着从花丛后走出的小童,我竟然忘记了他的存在。“你不会武功?没有内力?”

“百里只是个普通人。”

“能说出这样话的人都不是普通人。”我调整好脚步,向前走去。香百里跟在我身旁,差了半步。

“魔君有烦心事,百里愿为魔君解忧。”

“你?”我觉得他好笑,一副小孩子的身段,一张老世故的嘴。“你可知道我为何心忧?”我好整以暇地看他。

“魔君一定是不喜欢梁姓的公子。”

“你可不要胡说。”

“梁姓公子盗了仙界的宝贝,为北海惹上了事端,百里也不喜欢他。”

“你竟说糊涂话,明明是你的岛主在帮他盗宝,怎么又说梁巧玉的不是呢?”我与香百里一步一步地走着,他时不时地抬头看我,揣度我的神色。

“岛主并没有帮他盗宝,岛主是在帮虚临山抓逃跑的罪人。”

“谁是逃跑的罪人?”我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香百里。

“魔君好记忆,可还记得大雁玄羽里被困的人?”

我笑了,举得眼前的小人实在有趣,便道,“你没有内劲,不可能听得到龙门阵里梁巧玉和霍希希的谈话,你不是龙族,龙王不可能将你带在身边,所以,你并没有跟去虚临山。你既没有去过虚临山,又不是从梁巧玉和霍希希的谈话里得知赤牧离的存在,那么你是听谁说的呢?”

“魔君觉得梁姓公子和霍姓公子关系如何?”

不是龙王。

我答道,“该不是一般的好。”

“可是,赤牧离的名字正是霍氏公子告诉我的。”

“在他们去捉雏宁之前?”

“正是。”

“你是说,霍希希早就知道梁巧玉要去偷大雁玄羽?并且他早就知道大雁玄羽中被困的人是赤牧离?”

“正是。”

“你把我搞糊涂了,百里。”我继续向前走去。

“魔君又怎会糊涂呢?百里说了这些,魔君可否猜测出,百里真正的主人呢?”

“我不明白,霍希希为什么要这么做。”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蛮荒何时要与北海作对,可不是霍希希说了算。”

“百里明白,所以百里要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魔君。”

我蓦然转身,盯着眼前这个小人许久,他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一位我遗留在蛮荒的故人。不禁叹息道,“百里——”

“魔君。”

“龙王再如何要化干戈为玉帛,也不会喜欢背叛他的人。”

“魔君,也不认为百里可以吗?”

“若我带你离开,你会跟我走吗?”

“魔君!”

“龙王收留你,是因为你的名字,能让他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可是,未来有一天,一旦他发现你其实是‘我’派来的,他会怨我的。”

香百里低下了头。

“也许龙王早就知道呢!”香百里有些执拗。

“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你,不能再呆在他身边了。”

“龙王也派了人到蛮荒,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希希公子中了参身果的青毒,又怎么知道梁姓公子与希希公子从小要好,会引他来北海呢?”

“这无妨。”

“魔君,可师父说,不可不防。”

“你师父,是赤牧离吧?”

香百里沉默不语。

我继续问,“他怎么不教你武功?你叫百里,可是蛮荒奴炀族的后人?”

“百里不知。”

“你又有何不知呢?”我伸手拍了拍他的头,“以你的聪慧,难道猜不出你师父和我的关系吗?”

“魔君是蛮荒真正的王者,师父不敢僭越。”

“你错了,你师父恨我,非常恨,恨到骨髓里,他希望我死,可惜,他永远不能将我杀死,所以,他更恨,更恨他自己。”

“师父是魔,百里恨自己不是魔!”

我看着香百里说道,“你该是奴炀族最后的血脉,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香百里泪光闪闪,“赤牧离让你离开蛮荒,并不是让你到龙族来当细作,你看着梁巧玉,你看着霍希希,他们都是未来的王者,你也是,也该是。”

香百里沉默着。

“你不恨我?”我抬起了香百里的头。

“香百里恨自己不恨。”香百里说得肯定。

我松开他的下颚,转身离去,道,“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香百里小跑了几步过来,“魔君?”他小声地唤着我。

我有些不忍,只对他说道,“你去看看,霍希希该好了。”

“魔君——”

我停在原地,背对着他,香百里没办法,只好喏喏道,“百里遵命。”

我抬头仰望星空,心中又多了几分感慨,我背负着魔神铎过往所有的记忆,残忍的,杀戮的,仁慈的,悲悯的,好的,坏的,可以被评判的,也无法被评判的,可我终究不是魔神铎,我虽然叫着他的名字——镜衣,我却不知道我是谁了,我不是白籽言,我不是铎镜衣,我甚至不是玉澄澄,我是谁呢?

阿难,我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