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软肋

“千丝菩提?”我注视着星光下的两枚嫩叶,“它不是被当日的天雷——”

“魔君可知,这菩提之中尚有生命呢?”老梅仙的目光也在叶片上徘徊,呵护至极。

我陷入回忆,着千丝菩提当中乃是我母亲的生魂,“当中确实曾有一丝魂魄,可天雷之下,覆巢焉有完卵?”

梅仙捋了捋胡须,“诚然。可,若是此魂非一般之魂,或者有人曾用强大的力量将此魂封印在此,又未尝不可,你看它叶片上青翠,如此动人,就知道这生命之姿,定然有别样的机缘。”

如果真如老梅仙所言,那么对于这颗千丝菩提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当初以南岛三菩提封印我母亲魂魄的人并不希望魂魄被后人发现,被龙王发现,或者被神族发现。我心中狂喜,虽然其他两颗菩提仍旧不知所踪,但是,对母亲的魂魄来说,十年前的这场天雷之刑,可谓因祸得福,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梅仙见我面露喜色,“失而复得,来之不易。魔君有心,老夫物归原主,也算了了心愿一桩。”

“你要把它还给我?”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和我立场不同,如今和敌人没什么区别,来自敌人的慷慨,一向都是别有用心。”

“你和我没有关系,就算我别有用心,你也只是沾了这一缕神魂的光而已。”

“呵,好一句沾了光了。看来,我是谁都不重要了。”

“魔神,只是一个名讳而已,人们痛恨他,是因为他做的事,而不是他的名字。”

“你就不担心,你的心软,你的慈悲将带了无尽的杀戮么?”

“无辜之人,没有能评判它的去处。”

“所以,仙人物归原主,这魂,也就任我处置了。”

“我只当你是句玩笑话。”

“魔君怎能轻易玩笑?”

“诡辩。”

“那我便让你明白,你所救之人,你慈悲之魂,到底是何来头?”我绕着梅仙缓步,“也不枉费你对它苦心孤诣。”

“以琮岭与老夫的关系,以妖界与老夫的关系,想要知道这颗菩提籽中所藏残魂的来历,只需要一点想象力。”

“看来,梅仙已经有了答案。”

“妖与其他五道的不同之处在于,妖没有轮回。”老梅仙欣赏这我表情中的严肃,“可我若猜得没错,这魂魄的主人不但有着轮回,还与龙族、甚至神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妖族的时光,我忘了一些,也记得一些,琮岭与我有着三万年的情谊,他所有的爱与嗔恨,我看在眼里,他一生的执着,他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是这菩提籽中残魂的主人的幻象,如果是这样,如果你能有机会将她唤醒,对于琮岭来说,是否就有一个答案了。”

我的手微微发抖,想到琮岭的死,与我有脱不开的联系,我强装镇定,“这就是你说的好事?”

“魔之所以为魔,就是因为它与杀戮脱不开关系。魔君此番率领魔族卷土重来,实在出人意料。与当初假乐山一战不同,魔禁之门打开之后,没有人看到倾巢而出的魔灵军团,就算是魔君口中所有的仙界二十八人之死,也似乎多了一些不可预知的外力。我好奇的是,对魔君而言,一个龙族之女的苏醒,到底有多大的意义?或者,对龙族而言,是魔君插手了不该插手的事。”

“三万年的时光不算长,无论是对我来说,还是对芈曜麟,而三万年之前的事,对你来说,你仙族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传说。至于龙族与我的关系,至于皓月与我的关系,我也不会对一个小小的仙人解释。你既然将菩提籽还给我,之后的事,与你再也没有关系了。”

对于我的冷言相向,梅仙并没有止声,“仙与魔本没区别,人与妖也并非不可相处,天道自虚无,六界虽然不同,但道总在一。你若以神族的姿态高居在上,我也无法反驳,我只是不忍心,白虎死了,琮岭死了,小山离开了,剩下这个你自以为神创的世界,还有多少意义。”

远处一声清晰的鹤鸣传入耳朵,杯中的清酒变成了红色,我看向梅仙的脸,觉得他越来越远。

我努力回神,手心中已经密汗层层。“好一个虚临山!好一个无涯阁梅仙!”

“人生如雾亦如电,如梦幻泡影。昨日老夫神游虚外偶得一梦,梦中仅一树洞而已,树洞中有一竹屋,竹屋外有一大树,树上又有一洞,从那洞中钻去,便从这洞出来,总是能见到同一景象,我以为自己入了魔障,便回屋中静坐,哪知片刻之后,竟然看见了今日的自己,与你对坐无涯阁中,并讲述菩提一事。连你所说对话,都无半字差别。此刻我入你幻境,竟是昨日梦中情景,一时难辨真假。仿佛穿梭在时间之外,停留在混沌之中了。”老梅仙话锋一转,言语中的含义,更加令人难以捉摸。

“先生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还是觉得昨日是我的幻境在作祟?”我反问。

“昨日并非幻境。”梅仙言之凿凿。

“难道先生不以为是自己的心魔在作怪?”

“我不相信心魔可以通晓未来。”

“那幻象之中,除了我和先生的影子之外,可有其他人?”

“我虽未见到其人,却知道尚有四条生命在左右。”

“凭先生灵慧,可知是何物?”

“有一妇人,有一孩子,有一男子,有一花树。”

“先生之法力已经超越了四海,镜衣从未到过先生所说的地方,所以,镜衣没有答案。”

“可那花树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叫的喜地欢天。”

“我的名字?”

“他叫着,澄澄娘亲,籽言娘亲,镜衣娘亲。”

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老梅树的身影在我面前摇晃,模糊,我听着耳边的叫声,一声一声地娘亲,心脏狂跳。

就在万般急促的时刻,幻境刹那间破碎,天地清明,云雾散去,繁星重现天地。一人一鹤不知去向。

我的手掌中一阵沁凉,摊开掌心,正是那颗千丝菩提子,碧绿的嫩芽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我逃回到君子璧上,再无心去擎天九阵。我祭出满月之弓,守护在身侧,平复着心中的恐惧。

“镜衣,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刺破魔神的秘密?”我自问自答。“除了女兮,还有别人么?还是你已经不是当初的魔神,无法尽数操控幻境了呢?”

我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朝霞照射到君子璧上,灿烂的云霞在我眼前变成了道道珠光,拨开了眼帘中的黑幕,一只花狸立在我眼前,瘦小的两只前爪搭在我的胳膊上,我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只小动物,小动物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脸,“魔君大人,醒醒,阿难护法脱我给您捎个信。”

“阿难?”

花狸紧了紧鼻子,“阿难无染。”

我闭了闭眼睛,回了回神,才对小花狸回到,“你说。”

“若魔君想要找回执魔之铃,可拿大雁玄羽交换。”

“难道阿难无染得到了大雁玄羽?”我不可置信。

花狸继续说道,“花狸的主人一直在帮忙。

“告诉我你的主人是否和阿难在一起?你的主人怎么称呼?”

“主人之名,花狸不敢输出口……”

“你如此害怕你的主人,却不怕我吗?”花狸蹭地一下收回了前爪,又侧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主人,主人说,要魔君大人叫她姐姐。”

“琉殇——”凭阿难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盗走大雁玄羽,原来是鬼王琉殇一直在暗中帮忙,我揣测到。

“他们在哪里?”我继续吩咐花狸。

“主人还是阿难护法?”

“他们不在一起?”

我的声音让花狸退缩在一颗石头的后面,喏喏地回答道,“阿难在幻海之中,主人,主人在无涯阁外。”

我再无心思考,飞冲入云霄,朝着无涯阁,消失在花狸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