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冥河过往
“啊！是谁又将这样的美味送到嘴边？”
“河水浑浊了你的眼睛，可不能再浑浊了你的味觉！”
“感谢冥主的恩典，让我们尽情的欢愉，享用吧！”
冥河中的鬼魂在暗夜里叫嚣着，没有了执魔之铃的守护，我的周围伸来了无数的抓手。它们伸向我的头发，衣服，鞋子，所有可以撕扯的部分，泥沙混入我的眼睛，和鼻子。
曾几何时我也如同此刻一般从天坠落，跌入冥河，被肆虐的恶灵抢夺，将要分食。
曾几何时我也如同此刻一般被泥沙包裹，在浪涛中随波，翻滚，难以逃脱。
曾几何时，有人会救我，在九天之上，在北海之滨，如今，忘记像是一切又重新开始。
火光，从河水中望去，犹如红色的天空，燃烧着视线的焦点，布满眼帘。
“喂！醒醒！”有人在拍打我的脸，轻微的痛，刺骨地凉。
我恍惚睁开双眼，眼前的人将我轻轻放下，跑开了，又跑了回来，一股滚烫的溶液从我的喉咙灌了进去，驱走了所有的寒冷，她一边搓着手，一边捂着我的脸笑道，“这个，是你的簪子么？”
我坐了起来，接过她递到手中的簪子，我的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披散在肩上，想必是刚刚在水中挣扎的结果，“这是我的，只是——”
“这是神界的东西。你，是另一个堕神么？”
我终于摆脱了眼睛的干涩，看清了眼前对我温颜笑语的女人，她****着身子，灰白色的长发如同黯哑的锦缎，泛着柔和的光，遮挡了她，也妆点了她。
我摇了摇头，环顾四周。
她轻易地跪了下来，捧着一片盛满黄色蜜液的叶子，递到我的面前，“还想喝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四周垂下的岩壁，岩壁上，一朵朵盛开的暗红色花朵，“这些都是从这些红色曼陀罗里取来的，有很好的驱寒作用。冥河里的生灵整世不见阳光，想要驱走它们的寒冷，需要这个。”
我小心翼翼地将叶子接了过来，一点一点喝下，随着温暖的液体进入身体，带走了所有的水分，很快，潮湿的衣服都干了。
“好神奇！”我看着她，将叶子递回，“你救了我，从冥河里。”昏迷前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在绝望中挣扎的时刻，一道红光，劈开所有幽灵，将我拖向了更深的寒渊。
“有人知道，冥河深处别有洞天么？”我抬头望见天空，荡漾着河水的波纹，这是一个水底的世界，一个倒影的世界。
她伸手抚摸起我的头发，又将簪子插回了发中，“那一天，天神留下了一滴眼泪，这滴眼泪让天界的神树开花结果，结了两只果子。从那一时刻起，他就知道，所有的事物都有它的倒影。”
“可倒影是假的。”
“你又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在跟我打哑谜。”
“你就在倒影之中，这不是哑谜。”
我站了起来，仰望“天空”中的水痕，“你的意思，是说，我在水底，这里是幽冥的倒影？可这里和幽冥之城一点也不一样。”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长发的女人退回石壁，“这里是被开垦过的倒影，被肃清过，被遗忘过。”她的身体消失在石壁里，下一秒又从石壁中显现出来。
“影子是影子，世界是世界，我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所以真实的不一定是相同的。”
“你狡辩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她回到我身边，又伸手抚摸这我的脸，“我的五觉已经不如从前那样敏锐了，每次醒来，我都以为，这将是我最后一次醒来，我抚摸着你的脸，温度，柔软……”她沉浸在一种甜蜜的喜悦里，她的眼睛闪着炽热的光，“我真担心，我若如此下去，便再也不能沉睡了。”
岩壁上游弋出一条翠绿的小蛇，伸长了脑袋和身体，像这边张望。
“你真是个怪人！”
“别这样大惊小怪。我是来自时间最初的神，我没有活在时间里。但是，我的遗族总是召唤我醒来，我每一次醒来，都会发现，自己离最初的自己越来越远。这是醒来的代价。”
“我们是有关联的吗？你是我的祖先吗？”
她再次走到我的面前，我恍惚觉得，我眼前对着的这个人幻化出了我的样子，我像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
“你身体当中的每一寸力量都来自最初的我，你身体当中的每一丝改变都是时间留下的痕迹，我活在时间之外，你活在时间里。”
“可我可以看到你，触摸到你，感觉到你！”我伸手，以同样的方式，抚摸着她的脸颊和身体。
“我就是你自己。”
心中一阵战栗，周身的场景瞬间变化，又是刺骨寒冷的水，阴魂不散的幽灵——
——不！
我大叫，再次回到了原地，寂静的崖壁下面，开满了曼陀罗的触须，天空仍旧是水纹的样子，我坐在谷底。
“告诉我，你是谁？”我问向寂静的四周，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有来无去。
“转世为魔神的你，早就不再是凡夫俗子，真正的魔神可以在幻境和真实中自由游走，为什么如今的你，却连过去都不愿想起。属于你的本能在作祟，你在苏醒，你却毫无知觉。你可曾问过自己，问过自己。”
长发的女人消失了，连同她最后的声音。
我立在原地，不甚清醒。我开始怀疑，那个女人是不是就是自己？
怀疑，转瞬间，冥河冰冷的水，肆虐的幽灵。
场景在两者之间切换，一半真实一半倒影。
这不是幻境！
是谁？到底是谁？
“我们越是充满力气，就越会抗争下去，与外界抗争，与环境抗争。为了胜利，我们应当学会保存体力，只有这样的抗争，才不会牺牲，才会崛起。然而，你还没有学会，更不了解抗争的意义，你只是为了保命，为了活下来，这是最初本能，然而，失去记忆的你根本不了解自己，我你自己的了解敌不过长年栖息在冥河中见惯了世面的幽灵，你一定会败下阵来。”
她说得没错，河底的幽灵嬉笑着，那样刺骨的声音铺天盖地的袭来。
似曾相识。
“流沙，它们又来了！”
“还好，你早已见惯了它们，不是吗？”流沙的将它们隔绝在外面，我被沙衣包裹，阻挡了一切幽灵，“它们恐怖的样子不就是为了将别的生灵吞食掉，其实它们比任何生灵都胆小，它们的胆小转化成武力上的暴虐，它们其实最渴望永久的长眠。”
“我都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它们还是不放过我。”我向流沙哭诉着。
“这也是它们的不幸，它们不会觉醒，不会懂得割舍，不懂得放下，它们的意念都在掠夺，吞食，这样的幽灵永远不会获得机会离开冥河，穿过冥都的城墙，再转世成六界的生灵，历经轮回。”
“那流沙呢？你是冥河底的流沙，为什么流沙会知道这么多？为什么流沙心中装着六界的事。”
“因为流沙爱你，流沙为救你而生，终有一天，流沙也会因此而获得奖励，走出冥河，在另一个世界行走。”
“我不害怕了，谢谢你！”
“也谢谢你。”
柔软的沙子将我牢牢守护着，渡过冥河中漫长的黑夜与等待。我不知道我的救赎因何而生，我只知道，当我被冥河中的幽灵侵蚀，剥离得体无完肤之后，这股温暖的守护修复了我许多的伤口。
弥补了失去的痛苦，是不是救赎的开始？抑或是爱给了我们轮回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