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半身龙女(上)

“喂,半夜三更的,我们到这松林子来做什么?”十六月一边拨开一根松枝,一边问。

“你,不喜欢?”我答道。

“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看这山岭,空寂得很,我们这般夜行,未免凄凉了些。”十六月从一颗石头跳到了另一颗石头上。

“凄凉啊?这有我们仨个,上面还有俩鸟,如何凄凉得起来!”说着,我吹了个响哨,红景在上面嘎了一声。

“你还别说,因为这双鹤之约,君祁山果然热闹,趁夜出行的仙骑刚刚少说也有十几个。”因为是下坡,我们一直向山谷深处走去,松盖茂密,越往深处,光线越暗,十六月被苔藓附着的石头滑了一下,刚刚站稳。

“你小心。这场面不多见,连这么晚都能遇见游山会友的仙驾,我也少见到,不过我们现在在下面,基本上算是没人看得到,找得到了。”我也不小心歪了一下,将将站住。

言卓见我和十六月均一惊一乍的,就祭出了墨汐剑,墨汐犹如月华的光晕在黑暗中透出一股柔和的风韵。

“谢师兄!”

“这就是墨汐?真没想到,我第一次见墨汐竟然不是在比剑场,竟然是让墨汐为我照路,哎呦呦。”十六月一边叹息,还伸手到墨汐的光华里。墨汐剑往旁边挪了挪,闪了一闪。

“这不叫照路,叫同行。”言卓回了一句。

“啊,我嘴笨,同行,结伴,好朋友。”十六月说着又往墨汐那边靠了靠,墨汐仍旧挪了挪,闪了闪。“暗夜涌来的潮水,不愧墨汐之名。美呆!”说着,十六月反手祭剑,霎时,一柄青玉古剑自虚空一飞冲天,一股尖利的剑鸣直冲九霄。

我和言卓不禁停住了脚步,同时朝着天空望去,在树影之间,只见一柄青晖古剑悬于天地间。

“天佣!”我脱口道。

“长剑出鞘,不比可惜。你既然卖关子引我去这不知名处,就该与我一比,我若输了,不多问,我若赢了,你们必须实言相告!”十六月说着,天佣剑似流星坠落一般向着墨汐剑砸来,墨汐光芒大盛,向右横出剑身,天佣在离地三尺出倏然停住,引得地面沙尘飞扬,我正想着如何是好,就被言卓闪身带离,一飞三丈远,就听言卓说道,“十六月有意与我比试,定是将双鹤之约看得极为重要,今日之事,你且再斟酌斟酌。”

说着,将我向后一抛,自己奔向了战局。

言卓的话点醒了我,既然十六月一心要赢得与言卓的比试,今夜这一仗必是要引的言卓全力出手,好一窥墨汐深浅,她如此一来,到显得我今次拉她来挖拾愿石之事小气的很了。哎,这丫头,真是让人头疼!

我后旋翻落地,天佣和墨汐已经交战六七回合了。言卓有意收敛剑势怕引来其他夜行的仙人的注意;天佣则步步紧逼,远处松针寥落,剑旋之内化作无数尖尖的墨绿尖针,稍有不慎,就是凌迟之刑。

那边打得不相上下,这边我一个人思考对策。让他们打下去,若是大师兄输了,十六月肯定不会乖乖跟着我走,那就让十六月输,不过要怎么输才能让十六月既不失面子,又得了心里所想。这挖拾愿石的事情本来就是偷偷摸摸的事情,摆不到台面上来,既然如此。“大师兄,你不要怪我,乱来就好。”我一边念念叨叨,一边暗自祭出棂凰棘。魂堕闻到了远处的剑气,隐隐闪着红光。

“十六天笛,生!”我小声念决,一张小小星辰阵浮现在面前。

“奎木一,踏进香泥引松山!”棂凰棘听令分身,第一支进入天位;“奎木二,并开双莲正乾坤!”第二支进入地位;“奎木三,道自一二三声起!”第三支定于正中;“分!”随即三针化雨,三生四,四生五,五生六,六生七八;“移身对影,拆!”七七八八几根小棂凰逐一分身为二,最后位于当中的奎木三和奎木十五,分别归位,阵成。

“阵法心城,念守灵台,移!”轻轻驱指,迷你天笛阵悄然飞上松林,“张!”瞬间,小小奎木阵徒然张大,棂凰剑光大盛,阵中松枝飞走,照的远处如青天白日。“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今儿这一曲,紫皇门前冷光十六,我倚桂树,你们寒兔跳脚,吴刚说蟾宫里没树了,今日就砍一砍这松林吧!灭!”霎时间,十六天笛闻声而鸣,棂凰棘身从高空刺下,将远处的言十二人困于其中,松针狂飞,空山凝云的曲调中透着凄美,那边的两人确实有些跳脚,不过我看不清楚,我只知道对于向大师兄和十六月这样的对手,仅仅一个天笛阵是绝对不够的,再次念动剑咒,“生魂,开。擎天之柱!”说着,魂堕剑遁地而走,移动到阵中,自下而上,和棂凰的十六支剑棘形成夹板之势,轰地一声,大地震了三阵。

“哎呦,糟了糟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说着,我飞身离开,跑了四五百米,躲在松木后面,才招魂堕和棂凰回来,当然,同时跟来的,还有稍稍气喘的大师兄和十六月。

我听见人来,转身从树后出来,就见二人虽不显狼狈也满眼错愕,天佣剑和墨汐剑分别立于二人身后,隐隐寒光闪烁,像是来抓凶手,棂凰和魂堕并自一处,回到我身后,这就是明显的证据,二人不说话,似在等我开口。我便开口:“怎么样?谁赢了?”跟着一摆手将棂凰剑祭回,我这瞬间光线惨淡。

墨汐剑往右边飘来,给我照了照,“明日守山的地公若去金殿告状,你又该记一过了。”

十六月不可置信地盯着言卓,她不懂,我懂,“有师兄,我不怕。”

“明早我下山。”

我白了他一眼,跑的比兔子还快。十六月也收了剑,向我走过来,“籽言,你怎么会这个十六天笛阵?”

“跟书上学的。”我们并肩走起。

“你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有人偷袭呢。不过你打我们干嘛?无冤无仇的。”十六月虽没有不高兴,我只当她惊讶大于了气愤。

“哦,你们比试,把我丢在一旁,没有照顾到我的感受,我就表示一下。”

“乱来!不过,我也知道我不对,你知道我想试墨汐剑的深浅,你就不要生气了。”

“我没那么小气,反正打也打过了,不知你试出了几分?”我在试探我的这一计成功了几分。

“其实,你摆阵的时间刚刚好。言卓无心和我打,处处让着我,天笛阵下来的时候,他也是一惊,何况你又没留后路,我二人只好化敌为友,全力自保,这才见到墨汐的暗黑海潮,我很满意。”十六月还真是不生气,看来我成功了,成功地得罪了大师兄,也成功地圆了十六月的心思。

“那你的天佣剑也不是被大师兄看光光了?”

“彼此彼此,知己知彼。”

我看着十六月心情大好,又开始乱用句子,也十分满意。只在心中祈求,地仙啊地仙,愿你谁得深睡得沉,不要出来找我麻烦才好。

又走了一会儿,言卓一直在前面默默不语,我和十六月跟着也无聊,忽地山风一吹,远处的松林沙沙地响,我灵机一动躲到一棵雪松后面,十六月只迎风站着,看我神道,比较不解,“你怕冷?”

“我怕无聊。”

“怪了,你挑头带我走着阴冷阴冷的地方,竟然说自己无聊。”我见十六月语气嗔怪,知道该找个机会摊牌了。我跳回她身边,说道:

“有你陪我,其实一点都不无聊。”

“嘿嘿,你要是无聊,我们就随便说说话,好久没说过了。”

“好啊,那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十六月十分配合,我就一步一步走着。

“嗯。如果我说我们在散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十六月迈过小溪,“怪问题,我们明显不是在散步。不过,你既然这么问,想法我倒是有。譬如,我们是不是要去拜访什么人?或者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会有什么人和我们一起。”

我忙点头,“你才怪,这里除了我们仨,哪里还有别人。”

“所以说,偶遇,就是我的想法。”

“好吧。”

“哈。”十六月听我语气无奈,反过来劝我,“你知道我无聊的时候,会干嘛?”

“譬如?”

“譬如,可叹浮生人,悠悠何日了。朝朝无闲时,年年不觉老。”十六月在背诗。

这诗人名叫寒山,是个世外高僧,我见十六月悠游自在,就开口回到:“鹿生深林中,饮水而食草。伸脚树下眠,可怜无烦恼。”

十六月一听,“你在说谁无烦恼!”

我快快跑到言卓前面,他见我二人嬉笑,也放慢了脚步。十六月追着我跑到我前面,“登陟寒山道,寒山路不穷。苔滑非关雨,松鸣不假风。”

我不依不饶,又跑到她前面,言卓被我俩绕着,满脸无奈,“溪长石磊磊,涧阔水濛濛。谁能超世界,共坐白云中。”

“我不信你都会。”十六月一边思索,一边不经意的飘了起来。

“你要考我,就没意思了,谁愿意背诗呢。”

“呦,看来我还想多了。这里没酒,不然乐事一桩。”

我并没接十六月的话,而是看了看言卓,反而说道,“没酒,又不是我的错。”

十六月见我似在责怪大师兄,也端详了起来,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啊,原来你是始作俑者,啧啧,我一直以为是籽言贪玩,竟然是你,真看不出来。”

我摸了摸头发,心叹,大师兄大师兄,谁让你是大师兄呢,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啊。

果然,言卓轻轻抬眸,飞身退了三步,十六月和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听言卓温润如松月的声音缓缓传来:“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就是这个机会,我接了话,“只需忍他、让他、”再看向十六月,她会意,接到,“由他、避他、”,再轮到我,“耐他、敬他、”

十六月想笑,竟是强忍着,“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是“和合二仙”最精妙的玄谈对话。大师兄用的恰到好处,我三人的笑声穿过松林,飘荡在九霄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