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俺叫苟日德

历史上记载的中阳里,即秦代的泗水郡沛县丰邑中阳里,汉初楚国沛县丰邑中阳里,汉高祖刘邦故里,位置在今天淮苏省沛县和丰县,现如今淮苏省早没了中阳里这个村落。

柳林镇的中阳里村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字,传说柳林镇下辖的九个村,多是汉高祖刘邦的后代,先祖从淮苏省沛县迁居到柳林镇,其中中阳里村更是刘邦嫡系子孙,辈分颇高,刘家的祠堂就在中阳里村,每年到了宗亲大会时,柳林镇的所有刘姓人都会聚到中阳里村,后来为了纪念先祖,彰显血统的高贵,刘家人便把这个村子命名为中阳里村。

今天是周一,按照毕业分配通知单上的信息,刘辰要赶在上午8点先到柳林镇镇政府报道。

要赶山路,刘辰起了个大早,骑上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奔着柳林镇的方向一路狂奔。

骑了半小时,柳林镇近在眼前,刘辰把自行车扎在镇政府大门前,望着门头上锈迹斑驳的三个大字,轻声道“这就是柳林镇。”

镇政府坐落在集市中间,两扇紧闭的大铁门前坐着两头石貔貅,颇具气势,右边的那扇铁门上开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小门,小门敞开,仅能通过一人。

穿过小门向里看过去,一个四四方方的宽敞大院,道路两旁是笔挺苍老的松柏,一看就有些年头,道路尽头是一栋三层小楼,门头上挂着不同的牌子。

忽然,从旁边门房里出来一个老头,摇着蒲扇,哈欠连天,边走边系衣扣,嘟嘟囔囔道:“一大清早打电话把我吵醒,就是为了让我锁上门。”

刘辰看到有人从门房里出来,微笑着打招呼,说道:“大爷,早啊,麻烦您受累帮我开一下门。”

老头揉揉眼,发现大门前扎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自行车旁站着一个俊朗的年轻小伙子,脚踏一双白球鞋,穿着蓝布裤,胳膊肘上套着缎面般软滑的的确良衬衣。

一看这身打扮,就知道是干部,大爷精神抖擞了几分,眯着眼,微笑道:“小伙子,大清早来找人?”

刘辰走到小门前,掏出母亲为他准备的烟,抽出一根递给老头。

老头一看是红喜梅,脸上的笑容更盛,把蒲扇夹在腋下,搓了搓双手,美滋滋地接过来,别在耳朵上,不舍得抽。

刘辰笑着又从盒里抽出一支,给老人点上,道:“大爷,我不是来找人的,我是来报道的。”

“报道?”老人眯着眼抽了一口烟,脸上一副满足的样子,嘴里嘀咕着,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瞪大双眼,直愣愣地瞅着刘辰,嘴里的烟都忘了吐出来,呛得他直咳簌。

刘辰看着老人这幅表情,不禁有些纳闷,问道:“对啊,大爷,我是来报道的。”

“你是不是那个叫什么辰的?”老头连忙问道。

刘辰老实答道:“大爷,我叫刘辰。”

老头愣了片刻,把别在耳朵上香烟和手中正燃着的香烟一股脑儿放回刘辰手中,道:“我就抽了一口,还是你自己点的,我也不知道你叫刘辰。”

说完,“哐当”一声,从里面关上小门。

初夏时节,清晨的一缕凉气渐消,骄阳渐渐似火。

镇子里出现三三两两赶早集的人,小商贩们推着架子车,上面放着从自家菜地里刚摘的新鲜蔬果,不少农妇提着篮子,篮子里装着五花八门的土货。

不大一会儿,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终于,开始有人注意到镇政府门前站着一个穿着规整的年轻人,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几个吸着鼻涕光着屁股的娃娃,大着胆子走到年轻人跟前,远处几个起晚的男人光着膀子端着饭碗聚在一起指指点点,似乎这里发生了什么值得关注的新奇事。

刘辰眯着眼睛,盯着紧闭的门房,沉默着。

知道自己叫刘辰,知道自己是来报道的,却还拒之门外,这不是明摆着打脸吗?早就知道柳林镇镇政府的大门不好进,但没想到第一天报道就敢如此明目张胆,一个门岗还不敢如此放肆,看来背后有人指使。

忍下心头的怒火,刘辰低下头看了看表,八点半,他把自行车重新放在大铁门的正中间,抵着锁头,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人群。

刘辰蹲下身子,微笑着冲离自己最近的小男孩摆摆手,小男孩胆怯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人,用红肚兜擦了一把鼻涕,扭动着胖乎乎的小身体扑向刘辰。

刘辰把小男孩抱在怀里,拍了拍他圆嘟嘟的小肚子,笑着说:“小娃子,你叫啥?”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想了半天,挠挠耷拉着几根软毛的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回答道:“俺叫狗/日的。”

还没等刘辰反应过来,不远处端着碗的几个汉子指着人群中一个满脸通红的青年壮汉哈哈大笑。

小男孩听着笑声,扭过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冲他怒目而视的青年壮汉,最终抵不过青年壮汉的虎目威严,瘪着小嘴含着手指,委屈地趴在刘辰的肩膀上,不再理会这个平日总叫他“狗/日的”如今却百般抵赖的人。

刘辰揉揉小男孩的脑袋,抱着他走向不远处的几人。

“老乡,这是你家的孩子?”刘辰把小男孩递给青年壮汉,微笑着给周围的男人散烟。

一番推让过后,众人接过烟,有的男人看到好烟舍不得吸,小心翼翼地别在耳后,刘辰看到这一幕,索性把剩下的烟都散给大家。

乡下人都很淳朴,一看刘辰这打扮就知道不是庄稼人,难得对他们又那么客气,不免对他多了几分好感,都愿意和他亲近。

青年壮汉蹲在地上,把碗搁在一边,点燃了刘辰递过来的香烟,美美地抽了一口,瞪了一眼趴在他怀中正委屈着的小男孩,道:“这是俺家孩子,大名叫苟日德,俺爹临死前他刚出生,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希望他长大后日行一德。”

姓苟,名日德,叫苟日德,原来如此。

刘辰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合适,最终闭上了嘴巴。

青年壮汉看到刘辰这幅表情,脸上浮现一抹羞红之色,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后来…俺也想…给他改名字来着,只是改个名字要二十块,俺掏不起。”

“改个名字就要二十块?”刘辰惊讶地问道,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年代一个贫困家庭一年的收入也不一定有二十块。

旁边一个满脸精明的中年汉子,呲着嘴,露出满嘴黄牙,说道:“这算什么?二十块还得找关系哩。”

乡下乱收费现象如此严重,刘辰突然有些烦躁,蹲下来,重新拆了一盒香烟,拿出一根,剩下的扔给青年汉子让他分发给众人。

“都没有人管吗?”刘辰抽了一口烟,嗓子有些辛辣,咳嗽了一会儿。

中年汉子扭头看着蹲在地上咳嗽的刘辰,用比看到外星人还要诧异的目光,仔细瞅了他几眼,不屑地说道:“谁管?这是哪儿?这是柳林镇。”中年汉子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问道:“你是干啥的?来镇政府干啥?”

“我是来报道的,新来的中阳里村支书”刘辰也没隐瞒,爽快地回答道。

众人的表情一时有些石化,被烟呛到的咳嗽声不断响起,有的甚至不自觉挪动了脚步,离刘辰稍远一些,再次看向刘辰的眼神就多了很多内容,有的是同情,有的是辛灾乐祸,但更多的人是没有任何意思的漠然。

“中阳里村的支书可不好当……”搂着小男孩的青年壮汉眼神灼热地盯着刘辰,朗声说道。

刘辰看着青年汉子,表情有些严肃,语气有些郑重,说道:“再难也得有人干,是不?”

中年汉子看了一眼青年汉子和他怀中的孩子,轻叹一口气,眼神中满是担忧,站起来端着碗离开人群,边走边摇头嘀咕道:“真是奇了怪了,镇政府的大门自从建成就没有上过锁,今天怎么连小门也关起来了……”

众人看到中年汉子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瞅了一眼紧闭的大铁门,拎着碗甩着膀子离去。

青年壮汉看着众人的背影,瞅了一眼怀中的小男孩,望了望刘辰,眼中浮现出挣扎,过了半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中阳里村有三害,柳林镇是刘家后院……”

刘辰望着青年汉子离去的背影,冲趴在汉子肩膀上向自己挥手的小男孩点头微笑,嘴里沉吟着地上青年汉子离开时写的字。

“原来镇政府的大门从来没上过锁?今天竟然落锁了,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刘辰静静看着大铁门,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