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有叔王福田

听到西厢房的门再次关上,刘辰轻吐一口气,双手捧着头,望着窗外的月亮征怔出神。

寡妇门前是非多,尽管刘辰不愿意多想,但也不得不面对事实。刘辰的母亲梅竹英刚满四十,虽然常年劳作而且多病,但气质上佳,风韵犹存,在一群农村妇女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这也是刘辰小时候老妈不遭人待见的原因,特别是村头那些长舌妇,暗地里没少编排老妈,但今天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是……福田叔。”刘小妹忽然嘀咕了一句,好像在睡梦中自言自语一般。

“王福田?”刘辰的眼前出现一个肥头大耳心宽体胖的人。

王福田是大王寨的村支书,往日里没少照顾刘辰他们孤儿寡母。村里也流传过梅竹英和王福田的陈年往事,二人从小一块长大,称得上青梅竹马,当年刘辰的外公甚至私下里把梅竹英许配给王福田,后来梅竹英到渭北上师专时遇到刘逸山,便留在渭北结婚生子。

刘辰七岁那年,有次半夜发高烧,刘逸山冒着大雨去请医生,半路上滑进山谷摔死,后来刘辰母子便回到中州。刘辰外公去世后,把支书位置留给了王福田,王福田对刘辰母子很照顾,往日也没少往家里跑,刘辰和刘小妹小时候常跟在王福田屁股后面“福田叔福田叔”地叫个不停。

长大后,刘辰却对王福田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王福田与梅竹英幼时的瓜葛,也许是因为王福田当上村支书后的浮夸派头,也许是因为刘逸山在他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也许是因为王福田每次来家里时看梅竹英的眼神,总之刘辰不再喜欢王福田,梅竹英知道,刘小妹知道,王福田心里更清楚。

但现在,重生后的刘辰终于明白这种不喜欢的根源,是因为王福田的品行不端正。

前世不知道什么原因,王福田最终没和老妈走到一起,他二婚时娶了区里某领导身患残疾的女儿,凭此关系当上了副镇长,上任没多久便闹出包养大学生,被人拿着艳照实名举报的丑闻。

刘小妹闭着眼睛,睫毛却不自然地颤抖,刘辰明白准是刚才的动静把妹妹惊醒了,他双手悄然伸向妹妹的胳肢窝。

“嘻嘻,又是这一招……”刘小妹终究忍受不了胳肢窝处的痒痒,睁开眼,小脑袋钻到刘辰的怀里。

刘辰摸着妹妹的脑袋,低声问道:“福田叔经常这么晚过来吗?”

“没有,我也是上个周末回家和妈睡在一起时遇到过。”刘小妹低着头,小声说道。

刘辰心中怒火翻腾,妹妹周末回家,王福田也敢深夜敲门,可见他有多猖狂。

刘辰甚至都不愿意再往深处想,声音不自觉多了几分火气,“王福田啥时候变得狗胆包天?”

“艳青婶子半年前得病去世了,福田叔…王…福田来咱们家更勤了……”刘小妹感受到哥哥的愤怒,小声道。

艳青婶子,梁艳青,是王福田的妻子,也是刘辰母亲梅竹英幼时最好的闺蜜,往日没少照顾他们孤儿寡母,以前村里也有梅竹英和王福田的闲言碎语,但梁艳青没理睬,也没因此而疏远他们母子。

刘辰抬头看着黑夜中的月亮,道:“王福田,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

……

第二天,天刚擦亮,刘辰兄妹便起床,洗漱,生火,做饭,配合默契,一如四年前的每一个清晨。

一锅红薯稀饭,一盘凉拌黄瓜,一盘尖椒炒豆角,一笼自家蒸的白面馒头,菜是自家院子里种的,水是村里古井打出的,厨师是年轻的老手,伙夫是从小玩弄水火的高手,饭菜的味道自然是说不出来的好。

刘小妹盛好饭,把筷子插在碗里,望了依然紧闭着门的东厢一眼,耷拉着脑袋,学着大人的模样唉声叹气。

刘辰瞪了妹妹一眼,起身去敲东厢房的门,像往常一样喊道:“娘,起来吃饭了。”屋里却没有动静,兄妹二人都以为老妈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心里有些焦急,正打算强行推门。

这时,东厢房的门突然打开,梅竹英穿戴整齐,从里面走出来。

三人相视,罕见的沉默,略微有些尴尬。

梅竹英宠溺地摸摸刘小妹的脑袋,笑道:“赶紧去吃饭吧,别把我们家的小馋猫饿坏了。”

说着,梅竹英牵着刘小妹走向饭桌。

早饭就在这种不咸不淡的氛围中进行着。

忽然“吱呀”一声,院子的大门被推开。

一个中年男子身穿中山装,口袋上挂着钢笔,梳着分头,背着双手走进来,派头十足,人还没进门,嚷嚷声已飘进堂屋:“小英,听说小辰回来了,我来看看。”

听到这声音,刘辰的脸色迅速阴沉,仿佛能拧出水来,他沉默片刻,嘴角随即浮现一抹冷笑,紧接着这抹冷笑变成了满脸微笑。

看着刘辰笑容满面,王福田略微紧张的心得到稍许缓解。梅竹英看到刘辰脸色变化的整个过程,眸子里带着忧色。

“吆,福田叔来了,吃了没?”刘辰冲王福田招招手,指挥妹妹拿碗添饭。

王福田窃喜,毫不客气接过刘小妹递过来的碗,扒拉了几口稀饭,连声称赞道:“四年没吃到小辰做的菜,以后又有口福了。”

“都是些家常菜,福田叔喜欢,以后常来。”刘辰随口答道,给王福田夹了几筷子菜。

王福田喜上眉梢,心里乐开了花,以为是自己村支书的身份发挥了作用,暗自嘀咕道:“快工作的人果然不一样,就是懂得人情世故,明白权势的重要性。”

想到这里,他更加随意,指着刘辰随口道:“你小子,也不枉我当初那么疼你,以后我和你妈就享清福了。”

“福田叔辛苦,以前是我不懂事,不过我想福田叔的觉悟那么高,自然不会和我计较。”刘宇辰盯着王福田沉声道。

王福田连忙摆手,哈哈大笑说道:“辛苦啥啊……”

“福田叔,有一件事我想知会你一声,我们一家准备搬到义阳市。”刘辰打断王福田,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王福田张大嘴巴,嘴里的馒头还没咽下,含糊地说道:“你说什么?你们准备搬到义阳市?那你妈呢?”

“福田叔,你白头发都一大把了,咋还这么幽默,我们一家自然包括我妈。”刘辰看着王福田,微笑回道。

王福田诧异,大声说道:“那怎么可以?我和你妈怎么办?”

“我想福田叔可能搞错了,我这是礼貌告知,不是商量,再说你和我妈以前就是同乡关系,以后自然也是同乡关系。”刘辰看着王福田的眼睛,脸上挤满微笑,依然平静。

王福田脸色铁青,支支吾吾,半天蹦不出一个字,说道:“这事你说了不算,得问你妈?”

“现在小辰长大了,他是一家之主,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此前一直没吭声的梅竹英,放下碗筷,望着刘辰,轻声说道。

听到梅竹英的话,刘辰虽仍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他那放在桌下握成拳头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紧绷的心舒缓开来,心道“看来我赌对了。”

王福田腾地站起来,由于他反应过猛,身后的凳子跟着被掀翻,他满脸怒气,指着三人,大声喊道:“你们这一家子,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听你这意思,没有你,我们娘三还过不下去,福田叔还是那么喜欢夸大自己的作用,可是福田叔也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刘辰冷笑道,现在的王福田最大的自信就是头顶上的乌纱帽。

十年浩劫结束后,法制破坏,选举机制形同虚设,许多基层接任者,尤其是村里,一般都是上一任支书退休时指派的,很多甚至是父子轮流掌权。

当年梅竹英与王福田有婚约却远嫁渭北,刘辰的外公一直感到有愧于王福田,退休时便全力举荐他接任村支书。

王福田脸色惨白,他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老支书,手指着刘辰,咬牙切齿道:“你,你…很好…”

刘辰冲王福田微笑着耸耸肩,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王福田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福田叔等等,我还有两个问题想向你请教。”刘辰面无表情,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王福田虽没有转身,但迈出的脚步开始往回缩。

刘辰淡淡说道:“福田叔,你觉得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王福田转身望着刘辰,满脸疑惑。

“自己人和别人的区别在于,前者都在同一个屋内,后者都在屋外,所以这是门存在的意义,你看狗都在狗窝里,鸡都在鸡圈里,连畜生都明白的道理,福田叔怎么会不知道,所以以后进门请敲门。”刘辰放下筷子,平静地说道。

“……”王福田一时语塞,刘辰虽没直接骂他连畜生都不如,但话里话外说他不如小狗和小鸡懂事,这……是侮辱他的智商。

接着,刘辰站起来,走上前撩拨开王福田额前的头发,指着头发遮盖的那处淤青,微笑道:“福田叔,年纪大了就不要老走夜路,不然这次是一块淤青,下次搞不好就没那么幸运了。”

“哼,嘴尖舌利的小子,你等着……”王福田脸色铁青,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