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校区探险(下)

钟魁一个激灵,这个阴测测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换了谁也会被吓一跳。

不过听到这人说话,钟魁才恍然,方才感觉到的男生里面的不对劲是什么,原来是副班长赵志峰一直没有说话。这对于外号是“二中第一话痨”,尤其是在白雨琪面前话更多的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几个男生经过赵志峰的提醒,纷纷表示他们听到的传言也是高三七班,于是大家决定一起去高三七班一探究竟。只有钟魁发现,人群中的赵志峰,表情木然,脸色铁青,眼睛里面满是嘲讽的意味。

钟魁认为自己想多了,有了周围环境的影响,再加上他们喋喋不休的谈论鬼啊鬼的,让他看什么都像和鬼沾边了。

但下一秒,钟魁就再也无法宽慰自己,因为赵志峰竟然从他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虽然他们现在在上楼,虽然四十个人零零散散分到了两层楼梯上,钟魁飞快地数了一遍,然后再数一遍,“三十七个,加上我自己三十七个?除了赵志峰,竟然还有两个人消失了?”

难道从方才开始,自己潜意识里面发现的远离他们一行人的某个视线是真的?

失踪了三个人,钟魁就想立刻告诉大家,但张了张嘴,别说整句整句的话了,嗓子怎么使劲儿也挤不出半个音来。

“真的有鬼吗?”钟魁开始动摇了,从大半年前开始做的噩梦片段又浮上心头,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这些荒唐的念头甩出去,再睁开眼时,面前的人却都消失了。

“人呢?”钟魁背心一凉,下一秒才听到上一级台阶上传来脚步声,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跑到上面去了。”

但加紧几步跟了上去,钟魁浑身上下的颤抖终于忍不住,“怎么只有十来个人了?”就算对数字不怎么敏感,对人脸不怎么熟悉的人也应该发现周围少很多人了吧?剩下的那十几个人迈着机械的步伐往上走着,像是一个个牵线木偶。即便钟魁的内心如何恐惧,也得硬着头皮继续走,因为白雨琪和吴勇达都在那十几个人当中。

钟魁也不知道自己跟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到底是在期待着什么,期待有人突然跳出来大声告诉他,这是大家联合起来对他一个人的整蛊,还是突然一记惊雷让这栋楼里的邪物灰飞烟灭。明明再往前跑几步就能到他们前面,他却总是逡巡不敢,尾随在后。

这十几个木偶没有再走丢,或许是钟魁一直在后面目不转睛盯着的缘故。他们虽然动作缓慢而机械,目的地很明确,就是三楼。钟魁想起了那个传说有鬼的高三七班,周遭空气中的阴冷浸入皮肉,又看到平日里娇俏可人的白雨琪像是一个泥塑娃娃,任人摆布,深埋在记忆当中那些可怕的画面,却似乎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不再强抑暗色的童年记忆,不知道被藏到什么地方的东西又被翻了出来。

年幼的钟魁天天能够看到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鬼怪,有些鬼会很高兴发现一个可以看见鬼的人,会对他说他们以前的事情,但大多数鬼会大声骂他,用一些他听不懂,只从语气和脸色就能看得出是非常难听的言语。而当他因为被鬼捉弄,懊恼不快而向别人诉说的时候,周围的小伙伴和老师都认为他在说谎,小伙伴嘲笑他胆小鬼,老师则斥责他要做个诚实的孩子。

只有奶奶一个人相信他。每当他说自己能够看到鬼的时候,奶奶总是笑,但是笑着笑着又哭了,抱着他嚎啕大哭。

等到他长大一点,才慢慢知道大家都认为鬼是不存在的——虽然他们经常恐惧于一些奇怪的声响或者诡异的现象——于是,钟魁再也不向别人说自己可以看到鬼,即便看到了,也视而不见,再之后,他就真的看不到鬼了。

因为小时候被孤立的经历,钟魁一直刻意压抑他的童年记忆。然而半年多前,毫无征兆的,夜晚睡觉时常常会做到和那些记忆有关的梦境,来回往复,像是永远不会有终点的梦魇。

但是他现在必须将这些过往回忆起来,钟魁想要自救,也想要救他的朋友,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踏入高三七班。他下意识地感觉到那间屋子里面有着极为恐怖的存在。

鬼长得是什么样子?

凶神恶煞?

青面獠牙?

还是烈焰红唇,拥有狐媚般的美艳?

或许都对,又或许仅仅是鬼怪的某个肤浅的剪影,那些模糊扭曲到分辨不清的记忆渐渐有了些许轮廓,钟魁的心脏跳得慢了些,再慢了些,喉头紧了紧,咽下口水,头顶的凉意一直蔓延到双眼,这阵清凉好像也影响到周围的环境,仿佛瞬间敞亮了许多。

钟魁知道自己找对了感觉,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因为那股阴冷的感觉似乎不再满足于距离遥远的恐吓,开始向他们这些人袭来,钟魁似乎还能看到吴勇达宽大的裤边染上些白霜。

“你们在哪?有本事冲我来!”眼里面还是只能看到轮廓,影影绰绰得不甚仔细,钟魁渐渐失去了耐心,因为距离高三七班的教室只有两个班的距离了,他连看到对方这第一步都达不到。虽然没有叫破对方“鬼”的身份,但钟魁认为那些鬼应该可以明白自己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下一步他们绝对要现身到他的面前了吧?

仿佛要验证他想的没错,寂静的楼道里面忽然想起嘈杂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踏在钟魁的心口,越发得胸闷,越发得气紧,即便不用鬼亲自现身,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十秒他的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而在钟魁徒劳地大口呼吸却吸不到半点空气的时候,余光看到窗外竟然出现了亮光,很快他就知道这亮光是什么了,不知何时生出的点点星光映衬下,外面操场上广袤的黑丝带像是暴怒的波涛,层层重叠在一起,向着钟魁所在的这栋三层教学楼倒卷而来。

“这就是你们的手段吗?”也许随着这黑色怒涛的砸下,钟魁和他的同学们都会消失不见,但钟魁一咬牙,反而仰天大笑,踏前几步,将还在朝着高三七班挪动的白雨琪扯到身后,“小爷我……”

临死前的狠话并没有说完,甚至只是勉强挤出开头的三个字,他就没有了力气。然而虽然窗外隐隐有风雨声,虽然走廊里的脚步声越发沉重和密集,昏昏沉沉的钟魁还是听到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禁!”

钟魁的脑门应声就是一痛,浑身一颤像是脱力般软靠在一边的墙上,身后白雨琪和前面那十来个木偶像是脱离控制一样,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

那个男人的声音很熟悉,头痛的钟魁艰难地回忆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却没有想到楼道里的脚步声陡然提高,再加上窗外那仅有的亮光慢慢消失,他就如同一条游溺在车辙里的小鱼儿,等待随时会到来的下一秒。

窗外的亮光消失,不是因为失去了光源,而是那些钟魁曾经见过的黑色丝带将整栋楼都包了起来,和平日里拿漂亮的粉红丝带包裹生日礼物相同的包法。不知怎的,被黑色丝带包起来的教学楼,看上去还是那么大,却又仅仅像是只有看上去那么大,里面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变小,变少。

还残留些意识的钟魁越发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环境的压抑,就像是万马齐喑前的大阵仗,又像是暴风雨前的小宁静。就在这紧要关头,他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虽然没什么气力了,但还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字,“狗蛋儿!”

“少爷,您叫我?”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影就站在钟魁面前,说他模糊不是他跑得快或是没什么亮光看不清楚,只是因为钟魁的身体非常虚弱,就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

钟魁再也说不出话了,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站在他旁边的男人心疼地看着他,突然觉察到周围的灵气更加暴躁,隐匿在某个角落里的某个异类生物不想再玩下去了,本已提高的脚步声变得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好大好大的铁锤,使劲猛砸这栋楼,教学楼摇摇欲坠,耳边传来令人心烦牙酸的重击声,窗外的黑色丝带裹得更紧,好像个舍不得孩子去套狼的老妈子。

男人眉毛一竖——通常“一竖”只是一个形容词,但他的眉毛真的是竖起来了,——在脑门上并列出两个“竖”道——平日里钟魁常说那就是天生的二。

但当男人二起来,哦不,是眉毛竖起来的时候,脚步声和黑色丝带的声音动作都停滞了下来,男人骂了一句,“滚!”脚步声没了,黑色丝带消失了,每一缕空气、每一个角落里的阴郁不见了,所有的异状在一瞬间全部隐匿起来。

外面平静的星光洒在钟魁的脸上,男人宠溺地看着他,回想刚才的种种,“少爷终于长大了,”又看向旁边昏睡的白雨琪,“真的是长大了,眼光不错。”

“少爷看女人的眼光当然不可能有错,”从窗户外面走进来一个女人,“就好像和我们五姐妹当中,与我关系最好一样。”

“疯妞儿,这句话说得太有道理了,”远处走廊拐过来另一个男人,“少爷的品味一向独特,连疯妞儿都咬得下去!”

“少贫了,豆丁儿,把少爷的同学都送回家,我和疯妞儿带少爷回家,再晚一点,老太太估计要着急了,”被钟馗称呼为狗蛋儿的男人如是说道。

豆丁儿反驳道,“为什么是我?少爷醒来之后第一眼看不到我会着急的!”

“少爷以前说过,论搬运术当然豆丁儿最强,这事儿不交给你交给谁呢?少爷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你放心,再说,要不是为了这群同学,少爷怎么会来到这里?又怎么会决定恢复一直压抑的鬼眼?”

“好吧,听你的,”豆丁儿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轻轻拍了拍手,身后突然跳出来一个接一个小人儿,通体亮白色,看不清五官和穿着,依稀有个人形而已,高不过三十厘米。每四个小人儿抬起一个昏倒了的家伙,没成想其中有个人哼哼了一声,抬着他的小人儿毫不客气地朝他的脑门儿敲了一记,那人继续晕去了。

背手抬腿,豆丁儿从窗户飘了出去,身后跟着一大群小人儿和他们扛着的人,慢慢悠悠地行走在夜色中。

狗蛋儿和疯妞儿两人则小心翼翼地将钟魁扶了起来,狗蛋儿背着,疯妞儿在后面扶着,慢慢的,慢慢的,三个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