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南落月”西门落月

洛阳是历史大都,城中气派繁华远非寻常城市能比。虽然自南宋以后,已不复昔日盛况,但城中依旧是商贾云集,车马如流。

众人来到三尺门分舵所在。那里是一所极大的庄园,虽非豪奢,但也气派十足。只见院子里已挤满了江湖豪客,其中大多是三尺门内四大家族的御剑侠客,除此外便是些与三尺门素来交好的武林各派豪杰、修真名士。

有一人衣饰简朴,身材中等,年纪约在四十几岁,正被众人簇拥着,和大家寒暄攀谈不休。他相貌俊雅,面色平和,言语谦退,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副深沉内敛和从容大度之气,颇具长者之风。他便是三尺门内西门家的领袖——西门落月。

自三尺门总掌门西门偃月死后,三尺门四大家族一直互不相服。争执以来,却是谁也不能做到掌门人的位子。只是西门落月武功高深,又足智多谋,加上西门家势力原较其余三家为大,所以门派中的多数事务,不免都要由他西门落月来主定决断。而几年前西门落月联合“中原十侠”与修真教,共同在武林里结成“侠义盟”,自此其江湖威望愈盛。如今“侠义盟”已扩充至武林八十一派,可谓声势浩大。由此,三尺门其余三家更加不能与西门落月相争。

西门落月抬眼见到慕容试剑,赶忙迎上,脸上尽是谦和亲近的神色。走了过来,先与修真教、大河帮诸人见礼问候,十分热情。客套了一阵,然后才把慕容试剑拉向一边,拉住他手说道:“慕容师弟,我等你好久了。无锡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慕容试剑为人向来干练简明,不喜寒暄啰嗦。当即便把一路所遇之事,说给了他听。西门落月听完,也不由深觉骇异。

他低头沉吟道:“我等只道天下第一杀手在洛阳现身,怎么……又会跑到江南的?天下间居然有如此怪事。那么你等来此路上,那几派英雄却又是遭了谁的毒手呢?”慕容试剑摇头道:“此事尚难定论。看情形,虽然这等杀人的手法和无缘无故便滥杀无辜的做派,倒很符合天下第一杀手的行事作风。但江湖险恶,世事难料,或许另有真凶冒名模仿,亦未可知。所以此案断不可草率处置,以免错下结论,到时搞错了追查的方向,南辕北辙,最后徒劳无功。”

西门落月眉头一皱,沉吟道:“不错!想来是江湖上又出了一位武功了得的高手。”

当晚,三尺门便安排造访的武林各派人马到洛阳城中的各个酒楼、客栈安歇整顿。而本派四大家族的一些年长人士,则聚集在洛阳分舵的大宅后堂中密议。

这些人共有一十三人。居中而坐的是西门落月。

他左首第一位是慕容家的高手耋耄——慕容河图。论起辈分,他是慕容试剑的唐叔伯,而西门落月需称他为师伯。此人是三尺门中最年长者,岁数有八十几岁,资历辈分均远远高于与坐众人,因此座位居上。

西门落月右首的第一位,是夏侯家中资历最高的夏侯风霜。因他年纪比前掌门西门偃月都要大上好几岁,连西门偃月生前都要称他为师兄。所以他便坐在西门落月的右首第一位。

夏侯风霜身旁是公冶聆筝。此人平素将剑藏在古筝之中,与人动手时,总要先坐下好整以暇地抚琴一曲。莫看他自负风雅,但单看他相貌,只觉此人是个俗不可耐又唯利是图的贪官豪绅。他圆滚滚的肚子,好像怀胎十月一般。因公冶家辈分和资历较高的公冶聆箫、公冶聆瑟和公冶聆筑均未到,所以便由他来代表出席。

公冶聆筝的身旁则是西门遮月。西门家除了西门落月外,则以此人武功最高,若单论御剑之术,比之他兄长西门落月也差不了多少。但若论及城府和智谋,则与同门其他同辈高手相差太远。

慕容试剑则排在西门落月左首第四位,坐在他上首的是一名脸色煞白、神色阴沉的中年,名叫慕容论剑。慕容论剑的武功在慕容家“剑”字辈里居首。他曾耗尽七年时光,在慕容氏的风水宝地——“洗剑池”内面壁修真,参悟剑道,七年中不问江湖世事。虽然因此得以剑术大进,却也耽搁了慕容家江湖势力的拓展。近年来,慕容家大小事务全仗慕容试剑劳心整顿,但慕容家却仍以慕容论剑为马首是瞻。

至于洛阳分舵的势力属公冶家,分舵主叫做公冶聆罄。当年三月十五那天,连同公冶聆罄在内的洛阳分舵全部人马都被天下第一杀手所杀。传出讯息的是坐镇洛阳丐帮的副帮主张献忠。

总舵驻扎在武汉的公冶家,在接到丐帮的传讯后,便觉此事颇为复杂,干系重大。其实公冶家的人只好陶冶音乐,却十分不擅长处理俗务,自知洛阳命案一事,关系到“天下第一杀手”和武林事态,绝非他们公冶一家能妥善处理得了的,所以连夜密函知会“南落月”,并传讯各家。西门落月接到公冶聆筝的信笺后,也知道事态严重,又连忙飞鸽传书,通知那些未在本舵而散落在江湖各地正在办理事务的同门。

西门落月豢养训练了一百零八只天下间最极品的信鸽,无论是天涯海角,都可在一昼夜内飞到将信笺传递。为了四大家族紧密联系,西门落月又分配给其余三家各十八只,平日只驯养而不使用,只等遇到特别紧急重大事件时才会启用,以保证消息能够及时传递,情报联络畅通。所以,凶案才发生不到一天,而分布中原各地、远在天边的三尺门四大家族却已经都收到消息,并陆续向洛阳赶来。

“南落月”西门落月深谙“纵横之术”,晓得情报讯息乃是武林中群雄争霸的第一关键布置。西门落月以为:欲霸天下,有若弈棋,除谋划全局外,开局必当争先!而争先的关键,便是要有发达先进的“情报讯息”和无人能及的“信誉人望”这两大要素。西门落月认为“情报”和“信誉”比“财力”、“战力”更加重要!

慕容试剑将无锡之事,详细说与众人。众人听罢,都议论纷纷。

坐在西门落月右首第六位的夏侯风雨道:“武林各路门派大都已齐聚洛阳,此事如处理不善,我等无疑要在武林中闹下笑话。天下第一杀手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是否还在洛阳,谁也不知。”他是夏侯风霜的弟弟,平日甚少走动江湖。

公冶聆筝道:“此人纵然武功高强,但各路群豪正汇聚于此,晾他也不敢再待在此地。只是他跑到哪里,却难以查明。”

西门落月左首第二人道:“不若就此召开武林大会,武林同道歃血为盟,大家一同对付这天下第一杀手。”此人名叫晁石堡,他身份虽不在四大家之列,但本人武功极高,威名极盛,是以排位靠上。他是西门落月的师兄。

“南落月”西门落月听了蹙眉沉吟道:“此事错综复杂,很难决断。但我以为晁师兄所言,就当前形势倒不失为一条可行方案。”

西门遮月则高声道:“我也以为晁师兄所言有理。今日大家在此相聚,不如就此推选出本派的继任掌门。来日正好由新任掌门人率领我派召开武林大会。”

他此言一出,其余三家自是大为不满,立时哗然。

夏侯风霜当即道:“推选敝派掌门人乃是本门大事,断乎不可草议。”

西门遮月则道:“我派十余年来,群龙无首,内耗甚大。今日,江湖风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派若再无掌门人来统一主持大局,则必有存亡之危。在下以为,西门落月师兄,十年来主持我派大小事务,诸事妥当,令我派江湖声威与日剧增,当今之计,非由西门落月师兄出任掌门大位不可。”

他这话说完,其余三家的人物谁能忍得?

夏侯风霜拍案而起,道:“原来你西门家召我等来此,是要来图谋掌门大位的。既是如此,不才告辞!”说着起身就要走。

“南落月”一惊,连忙站起劝道:“夏侯师兄且慢,此事从长计议。谅在下何德何能,怎能出任掌门之位?”其实以他武功和江湖声望,若要强做掌门,自然没什么不可。但这样一来,势必会闹到四大家族矛盾激化的地步,难免兵戈相见,搞不好其余三家还会分立出去,慕容、夏侯、公冶三族人马就此脱离三尺门,今后自立门户。因此几年来,西门落月如履薄冰,为了顾全大局,只好一直隐忍韬晦,只求慢慢计议此事,居易以俟命,将来自有教众人诚服之策。

夏侯风霜听了,这才勉强回到座位坐下。

西门遮月却大为不满地怒道:“我三尺门十余年来,若非落月师兄主持大局,焉能有今日江湖地位?你等偏偏多般阻挠……”他一句话没说完,众人已是脸上勃然变色。却听“南落月”喝道:“住口!”喝止住西门遮月的鲁莽牢骚,随即忙向众人拱手歉礼道:“诸位,在下实无觊觎掌门大位之意。各位师兄弟,切勿相疑!”

慕容论剑则坐在座上,一脸的不以为然表情,挑着眉毛、不急不缓地道:“仁者先难而后获。我等五年前便已议定,能完成三件大事者,方可出任掌门之位,遮月师弟怎么忘了?”

原来三尺门四家为掌门之位,多年来争执不定。而西门家势力日渐壮大,已成凌驾于其他三家之上之势。慕容、公冶、夏侯三家虽不愿同盟,却也不愿让西门家总掌门户。眼见西门落月武功和江湖威望越来越盛,其余三家更是莫能与之相争。最后,众人议定须能完成三件大事者,才可出任掌门,以此计策来挤兑住那西门落月。这三件大事就是:一,查出前掌门西门偃月的死因。二,夺得天下第一修真秘籍《天极四绝》中的任一一部。三,手刃恶人榜上排名在正册上十二名人物中任意六人。

这三大事,真可谓一件比一件难,几乎没有一件是能得办到的。西门落月受这三家的“三事”之迫,终也无计可施。他不愿撕破脸闹得三尺门分崩离析,却也绝难独立办成这三件大事。是以此时听那慕容论剑重提此事,心中不免十分恼怒,但他脸上丝毫不带出来,只笑嘻嘻地一口应承。

西门遮月却不似他哥哥西门落月那般能沉得住气,当即大声说道:“这三件事,如何能全都办到?难道这三件事一天办不下来,我派掌门之位就一天空着?”

慕容论剑则不以为然地道:“事在人为么。只需遮月师弟努力而为,或许这三件大事都让你遮月师弟一人办妥,也说不定呢。到时我们就奉你遮月师弟为本派掌门。”

西门遮月如何能听不出他的讥讽?当即勃然大怒,重重地一拍桌子,冲他喝道:“在下有何能耐,能办成这三件事?不过,要是和你论剑师兄斗剑斗上三百回合,在下倒是十分有把握。”

慕容论剑听他索战,也是一怒站起。却一眼也不看他,只平视前方,说道:“领教你西门家的‘月影剑法’。”右手一伸,便是要旁边的慕容试剑递剑给他。

见到局面如此,居首的西门落月立时凝眉喝道:“住手!大家同门师兄弟,有话好说,怎么动起手来?都坐下!”

西门遮月听兄长动怒,不敢违抗,只得忍气坐下。慕容论剑原不欲与他动手,也坐了下来。

“南落月”西门落月顿了一顿,将声音放平放缓,说道:“掌门之事,从长计议。三事之约,在下不敢或忘。想我掌门师兄十三年前身死不明,至今没有着落。在下思之,常常感到悲痛万分,实是惭愧不已。”说到这里,他便作伸袖拭泪之状,声音有些哽咽。

接着,又正色道:“诸位,我等不可再为掌门大位之事又起争执,须知同室操戈,祸起萧墙的道理。不才召集诸位来此,并无其他目的,只是为了商议天下第一杀手之事。适才晁师兄所言不无道理,咱们就此召开武林大会,大家到时与江湖同道共议此事,未尝不是一个极好的方案。须知天下第一杀手之事,非独是我派自己一家之事,本身事关武林一脉,关乎江湖安危和天下正道,原应由武林同道和天下侠士来一同参议,大家同舟共济。各位师兄弟无论见识才智还是气度风范,都远在不才之上。但窃以为三尺门一派荣辱为小,武林正道公义为大。我等岂能因私废公,以小易大?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我派自开宗立派以来,数十年在江湖中一向以天下为己任,以武林为己事。在下所言,管窥蠡测,扣槃扪烛,有不当之处,还请各位指正、提点。”

这件事既然被他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更高屋建瓴地把问题放到了武林道义的概念上来,在座众人听完又怎好再做非议?虽然各人心中不愿,但商量来商量去,大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于是众人只好最后决定,择日知会武林各派,筹商召开武林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