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泡在缸里醉
李莉走了之后,当晚就没有再回来。
杨天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劲头,分别和飞机、陈涛、大炮等人展开了车轮战似的划拳赌酒。
看着他,一拳又一拳的输,一杯又一杯的喝,完全是要把自己灌醉的节奏。
划了好几圈以后,只见他坐在凳子上东倒西歪的样子,
嘴里嘟囔着语无伦次,看起来他的那一份醉,似乎进到了骨子里头。
蒙娟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出于好心,赶紧把杨天拥在了怀里。
杨天也没客气,趁着醉意,开始亲吻着蒙娟。
一边吻着,一边痛苦的欲言又止着。
“家丑不可外扬...”
仿佛是一个魔咒一样,让杨天的童年有金色的光环,同样也出现了灰色的阴影。
压抑在心中的阴影,时不时总会浮现在脑海里。
那是发生在1988年的事情。
连续好多天以来,母亲整晚、整晚的在家里哭闹,
凄厉的抽泣,委屈的怨声,划破了大院家属区夜晚的宁静。
不仅是引来了同住在大院的邻居们热心上门的关注,
还让刚刚收完摊子、吃过夜饭的外公、外婆、舅舅等人,连着好几天晚上急切的来到家里做起了数个小时的调解,一直到深夜。
一边看着妈妈用力的把自己的脑袋往木柜上磕撞,嘴里不断的哭诉着“这样不要脸的男人...我要离婚!”
母亲的抽泣和哭诉,惊动了整个大院。
一边又看着那些动手阻止着母亲磕碰脑袋,劝说着母亲不要想不开的亲戚和邻居们。
刚刚才幼儿园毕业的杨天,无辜、无助的站在家里,怔怔的注视着眼前让人惊心动魄的场面。
即便是过了许多年以后,始终是难以忘记,不断的想起。
难以忘记的是家里天花板上摇晃的灯泡,亮着昏黄的光,
灯光下面是母亲的不忿、委屈和痛彻心扉的伤心......
后来,才知道。
一向让自己崇拜的父亲,干出了好些个令人不齿的事情。
许多年以后,杨天才知道并确信那是一份在自己爷爷说教方式的熏陶之下,父亲从小就捡来的忠孝仁义。
空洞乏味又令人生厌,且更容易催生自卑和叛逆的道德说教,配合着那完全摒弃了以身示范的方法,
伴随着“杨家将”的故事,浸染进了小杨天的基因里。
没想到的是,率先在自己的心中打破这份礼义廉耻,道德纲领的却是自己的父亲。
一边是尊崇的父亲,一边是受到精神打击的母亲,
一边是爷爷、奶奶不闻不问,不愿面对的麻木;一边是外公、外婆怨天尤人的叹气。
舅舅们、邻居们劝说到最后,常常是指着小杨天转移了话题,让母亲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忍下去。
这一个忍字,没有换来可喜可贺的转变,却迎来了父亲的变本加厉。
忍无可忍,本可以选择无需再忍的母亲,还是选择了继续忍着,也迎来了更多徒增在心灵的伤口。
而在不断的纠葛中,小杨天常常被裹挟进了化解家庭情感纠纷的漩涡里,成了协调器,成了成全忍下去这个理由的道具。
妈妈不知道的是,这份精神上的忍让也会转移。
转移到了杨天的心里,精神里,性格里。
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抑,最终成了童年金色光环里厚重的一圈圈灰色的阴影。
印象最深的是,有好几次在暑假期间,杨天去到大姨家里和表哥玩耍,
趁着在盛夏夜里歇凉的时候,大姨经常会把自己拉倒一边开小灶似的,单独对自己数落一番自己的父亲;
随着年岁的增长,杨天知道的事情,就越来越清晰。
外婆明里暗里也会在自己的面前提到,虽说你小姨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和你的父亲借着出差的机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而你的父亲却也如此的不检点,明知道是自己的小姨子,竟然还要去做出那样伤害你母亲的事情。
亲人们时不时不经意的提起父亲干过的那些不齿的事情,每一次都会让小杨天哑口无言,羞愧中也只能生吞下去,堵在心底。
特别是看到他们配合着故事的表情,常常让小杨天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也许杨天自己都不知道的是,诸如此类的场景不断的叠加,渐渐的在心中成长起了一种无形的自卑感。
那份埋藏心底的自卑感不断的降低着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威信,
又反噬着在自己的幼年时,由爷爷和爸爸两代人亲自在自己内心建立起来的骄傲。
自从母亲撞头哭诉以后,父亲也像换了个人似的,
往日的童心和温情的对待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苛刻和指责。
甚至打骂,特别是感觉到父亲完全是拿自己出气的两三次,更是加重了杨天的自卑和压抑。
想起这么多年来,父亲身处大院的关系,
无数次的关照和帮助亲友们做了许多的事情,常常让杨天平息着本应对母亲打出的抱不平和对父亲的埋怨。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让杨天完全仇视起自身基因的事情。
结合到父亲在职场上的安于现状、不思进取。
就像现今的流行语一样,好好的一副牌,烂在了自己的手里。
无数次在精神上、心灵上加深的自卑,仿佛是一道道焊在杨天身上的烙印。
越来越走样,越来越扭曲。
压抑加上自卑,自卑配合着压抑。
不断的让杨天在幼儿园期间,心中建立的那一份“杨家将”的荣耀,一层层的崩塌,直至完全损毁。
持续深重的压抑和不断叠加的自卑,让杨天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扭曲。
“你看看你表弟...好吃得!胃口那么好的!你再看看你...”
“你看看你的同学,一个二个的长得多么壮实...你再看看你!多吃点嘛!”
“新闻时间都到了...看啥子动画片哦!”
父亲从爷爷那里延续的一种阿Q的基因,又变成了戴在小杨天头上的紧箍咒。
在老家读初一时的班主任毛喜娟老师手书评语的天生丽质,西政学院丁教授仿佛欣赏艺术品的眼神,足球学校随队记者长久的赞叹,是这些年来杨天感受到的不多的鼓励。
“老板,帮我们把剩下的酒拿到门口去。”
“兄弟们,接着划拳,说好的不醉不归哈!”萧飘和文成奎等人递了个眼色,便张罗起来。
“懂得起!走,外面去!”陈涛回应着,对飞机等人摆手道。
忽然间,杨天停止了亲吻。
蒙娟急忙理了一下凌乱的妆容,突然间发现杨天的脸上和自己的手上竟然都沾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