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烈焰焚身若等闲
拣选张氏一门郎党子弟,充当军校。反正本乡本县的保甲,原本也就是这些人在担任十将兵头,此时草草选拔,并无不妥。
况且都到这个时候了,能够相信的,也就是一门宗族郎党。连太宗皇帝八世孙赵汝鉴都投降了,赵淮的兄弟赵缙也投降了,降的太多,实在无法信任旁人。
数千人捏集成军,许多人本就带着本保本乡的旗帜,加上张巡的五色五方旗帜,很快编组成了部伍。
这会儿却跑来十余名张家的奴仆小厮,一个个都背着行李,看着还不轻。张巡当即询问他们来此作甚,一帮奴仆坐下便哭。
他们背负着的,乃是晋陵张氏一门列祖列宗的神主和真影,尤其是先宰相太傅魏文靖公的神主,是被人抱着送来的。
把祖宗们的神主牌位和真影画像送来干嘛?张巡疑惑出声,一名奴仆反身指着张家的方向,却见张家祠堂的位置,火光大起。
什么!
在张巡离开之后,张母立刻命张大姐带着儿女,并李庭芝的家眷,前往杭州,投奔在杭州任上的陆秀夫。至于大嫂真氏和她的子女,现在想去扬州也没可能了,就暂时守着这个家,等待命运的抉择好了。
润州来投奔张巡的吏民,张母派了几个亲信的家人,领他们去无锡,投奔李让家。李让现在杭州,家人又有许多随着李株去了重庆,空屋足以安置这些润州的吏民。
次后张母便命小厮,将内库中的金银等物,并青瓷杯盏等,或是投入张家的水井之中,或是挖坑埋入牛棚马圈。这场大难过去,如果张氏还能保存,至少有個依靠。若是保存不了,那也就罢了。
随后张母大开府门,让润州吏民尽管取用绢布和铜钱,能拿多少拿多少,流离失所,需要一些钱财傍身。
张氏的积累何其之多,润州吏民哭泣着拿走了一些。张母又命散居在周围的族人和亲党也来拿取,不拘多少,随便拿。
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跟着张巡起兵,或许再也无法回到家来,这些钱绢,权且作为安家费赠予他们吧。
大伙儿哭拜张母,致谢不绝。
即便不是张氏的族人,只要来拿的,张母也毫不阻拦,很快上百万钱绢就都散尽。张母回望着这间自己居住了超过四十年的大宅,心中无限感慨。
这便让老侍女取来自己郡夫人的礼服翟冠,一行人很快赶到张氏的宗祠之中。张母并没有询问族老们的意见,自顾自的打开宗祠的大门,先前族中中了进士飨祭的痕迹还在。
即便是在黑夜之中,张母也立刻找到了自己丈夫张雪溪的真影。其实她也已经有一副真影了,但是人还没死,肯定是不会悬挂到祠堂来的。
寻着火来,点燃一把香火,张母一一给列祖列宗插上,道了一句歉。便命人将神主和真影从墙壁和供桌上取下,只有张雪溪的神主和真影,是张母亲自摘下的。
对着烛火,张母认真的瞧了瞧自己丈夫的真影。画的很好,请的临安画院的老书手,靡费三百贯才得来。画面上的张雪溪四旬模样,面容方正,眉目中所显露的尽是忠正大气,手持笏板,直视前方,正是应他担任宝章阁待制,出巡湖南之事。
啊……
原以为可以安安稳稳的在这祠堂之中,享受后世子孙的血食,现在却必须要走上颠沛流离的道路了。
小心翼翼的合上画卷,张母叫来仆役,命他立刻将这些真影和神主,都送给张巡。张巡如果能胜,那么血食就不会断绝。如果不胜,至少一家人都死在一处了。
仆役小厮哪里能懂这些,只是应命而去。这会儿侍女仆从们,已经挑来了油料,搬运了柴火。张母全装大品,安然就坐在祠堂的正中央。扫视了一圈,已经空荡荡的祠堂,张母命这些仆役侍女,都各自逃个活命去吧。
鞑虏一来,得知是张巡入城死守,必然大索张巡的家人。他们这些仆役虽然不算什么,只恐鞑虏宁可烂杀,不可放过。还是逃命去吧,张母房内还有一些珠翠彩端,随便拿两件出去,就是几十贯的宝物,足够他们吃穿。
到了这会儿,哪里还有人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有人哭而大拜,有人不愿离开,要同张母一道殉死,还有人急匆匆去报大嫂真氏。
张母也不计较,推翻了供桌上的烛台,烛火立刻蔓延到整座祠堂内外。大火立刻熊熊燃起,转瞬之间便成不可救之势。
火中的张母面容安详,同侍立在身侧的老侍女,一同赴死。
等远在天庆观的张巡,瞧见的张氏宗祠火起,张母早就同老侍女消散在火海之中,去追侍张氏的列祖列宗也。
“母亲!”张巡一瞬间崩溃大哭。
心中一瞬间有某些东西被戳碎了一般,跪倒在地,哭泣的几乎昏厥。左右纷纷抢上前来,扶助张巡。马雍劈面大喊,老夫人自(屏蔽)焚殉国,这是为了成全你,以及整个晋陵张氏的忠义啊。
如果你这个时候不奋起击杀鞑虏,报效国家,感念赵宋官家对张氏三百年的恩遇,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
众人连称大是,老夫人这是为国殉死,死得其所。还请将军您不要顾惜小家,而重天下大家,匡扶社稷之安危。
见张巡止住了哭声,马雍和张喜把张巡推到马上,呼喝一声,招呼诸军进兵。反倒是谢拉,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寻来两条白布,一条递给张巡,让张巡绑在自己的额头上。另外一条自己绑在腰间,以作哀悼。
此时全军皆系于张巡一人,张巡回望一眼已经在火中倒塌的张氏祠堂之后,硬是逼迫自己转头。于诸军的护卫之中,快步向前。
常州城西门洞开,城内传来激烈的喊杀声,还有各种尖叫和奔走之声。显然姚訔他们已经起兵进攻州衙,只是不知战况如何,杀得了几个鞑虏,几个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