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扫把成精

化妆间内,冯晓钢坐在椅子上弯腰躬身,看起来很别扭。

站他后面的韩三坪拍了他一下,意思很明显,你站起来。

冯晓钢不为所动,心里念叨,孔总没让我站,我要听话。

江玟绕到冯晓钢身前,一把夺过他手里剧本。

“嘿,世界无贼,99年获奖的短篇小说。”

冯晓钢眉头一皱,他很想掐住江玟脖子吼,别打岔,别捣乱,怎么哪都有你,昨天抢我台词,找孔总要投资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江玟略作思考,接着道:“我记得版权在峨嵋制片厂,到你手里了?”

冯晓钢一把夺回剧本:“01年买的。”

“我听说峨嵋改了好多遍都没过审,你提前做个思想准备。”

冯晓钢白了江玟一眼,我求你别开腔,成不成?

他看向孔财,语气满是恳求:“孔总?”

孔财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

这片子原本是冯晓钢找到一直紧贴的大腿,在对方建议下,往女贼肚子里添了个孩子,最终顺利过审。

但成片出来后,依然有问题,不仅大,而且多。

“我说你记。”

唰,冯晓钢手里出现一根钢笔,江玟都没看清他从哪摸出来的,太快了。

“女贼逍遥法外,肯定不过审,给她个暂时不坐牢的理由,怀孕。”

周围几个老爷们同时愣住,这理由真绝。

“故事脉络也要改,开头去西域洗涤心灵,不好,我说句难听的,那边洗涤不了心灵,顶多能洗干净做成乐器,拿什么做,你自己想。”

“女贼的心路历程也要改,做了那么久的贼,就因为自行车带了一路,瞬间改好,最后搭上同伙的命,不行。”

“小说可以那样写,电影不行,观众会出戏,你看周星星这部电影,赌场里他一棍子打向火云邪神,是从幼年开始铺垫的,观众会觉得合理,至少不觉得突兀。”

“你给女贼加个设定,电影开幕,她不知道自己怀孕,通过一起事件,明白肚里有個生命,然后开始转变。”

“这样男贼从女贼那里知道孩子的事,开始转变进而丢掉性命,都会变得合理。”

“最后说说傻根那个角色,问题很大,我想骂人。”

冯晓钢飞快滑动的笔尖瞬间停下:“孔总,随便骂,我都听着,不解气的话,揍我也成。”

话虽然说的很痛快,但他后背都开始冒汗了。

就孔财那健硕的肌肉,砂锅一样大的拳头,真动手的话,120恐怕来不及。

孔财摆摆手:“没必要,你们都是玩电影的,不管你们因为什么目的拍电影,最后的成片,大部分是会和观众见面的。”

江玟撇撇嘴,他是小部分。

“伱能不能动脑子想想,观众看完傻根这个角色,会给什么评价?”

冯晓钢低声道:“理想主义者?”

“那是好听的,难听点是傻……傻子。”

孔财看了井田一眼,还是改了口。

“你说你塑造一个人物,别人为他丢掉性命,最后他还是傻子,别人图什么?图好人没好报?图傻人有傻福?狗屁。”

“你想没想过,这样会给观众传递一个什么价值观?所有人都得围着傻子转?单纯善良的人活该被保护?怎么可能。”

“这个世界很残酷,傻根是孤儿,村里人给他送温暖,工友们给他送温暖,草原狼给他送温暖,两个贼给他送温暖,其中一个还把命暖完了,这是什么,童话故事?”

“人总要学会长大,在你这部片子里,傻根完全没长大,我说句不好听的,把他删了,改成两拨贼斗法,最后被一锅端掉,都比现在强,最起码不令人作呕。”

孔财这席话,听得冯晓钢振聋发聩。

当局者迷,他一直以为傻根这个角色特别好。

体现了人性的真善美,是尘世中没被污染的白莲,高山上无人踏过的白雪。

但听完孔财的话,他觉得这个角色……真撒币。

邻居家三岁小孩都没这样的。

说好听点,记吃不记打,说难听点,狗改不了……不对,纯粹是低能。

低能不该被保护,应该被教育。

弱者才有被保护的资格,同时也要抓紧成为强者,反过来保护别人,这才是正向循环。

冯晓钢低头叹息。

唉,孔总只是看过分镜头脚本,就能说出这样一番独到的见解,佩服。

星星绝对没说谎,现在我手里的剧本,真是乐色。

厉害,实在厉害。

没等他发动舔功,展示口技,江玟问道:“兄弟,不删这个角色,让他出彩,需要成长,但是怎么让他成长的合理,聊聊?”

冯晓钢惊讶看向江玟,很想握住他的手说一声,谢谢啊。

韩三坪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江玟啊江玟,你是真改不了吃……唉。

怎么就天天想着给投资人出难题?

好好活着不得劲?

真服了。

孔财笑了笑:“成长需要付出代价,玩惨的就让他丢钱,顺便把女贼也整死,工友也搭上,不够的话,火车再脱个轨,就剩他一个,回村发现,一把大火,村没了,肯定长大。”

众人:……

这是要把世界无贼变成世界无人的节奏啊!

至于吗?

傻根是扫把成精了?

所过之处,一命不留?

看他一眼,家里蛋黄会被摇散,蚂蚁都得竖着劈一刀?

太过分了。

“咳咳。”

江玟清清嗓子,斟酌一下语言,开口道:“兄弟,代价太大,稍微小点怎么样?”

“小点的话,不改变主线,给他一个知道真相后,说出内心独白的机会。”

冯晓钢大脑快速运转:“孔总,给女贼一个大肚子的镜头,最好是在餐馆,警察找到她,说带来一封傻根的信,怎么样?”

“可以,”孔财点头,“信件末尾最好让电影主题升华,五个字,‘愿世界无贼’。”

“嘶——”江玟倒吸一口凉气,“好,牛逼,愿世界无贼,成长有了,主题升华,观众对傻根的印象还能彻底扭转,高,真高。”

冯晓钢白他一眼,你又抢我词!

万般无奈的冯晓钢,只能挑不太聪明的话往外说。

目的自然是给孔财垫脚。

“孔总,女贼知道自己怀孕的事件,用医院检查好不好?”

“啧,”江玟一砸嘴,抢先道,“俗不俗?电影开头在医院里,你人设怎么立?让女贼偷大夫针管还是输液器?男贼用不用偷个B超机?如果偷病人的救命钱,你看观众怎么骂你。”

冯晓钢满脸生无可恋,我知道,求求你,别开腔,放过我!

孔财瞥了眼冯晓钢,轻轻摇了摇头。

在“舔”的康庄大道上,冯晓钢真走到了极致。

“你这样,加一条贯穿始终的线。”

冯晓钢果断递话:“什么线,还请孔总明示。”

“一个人,他发现了女贼怀孕,他让男贼女贼登上火车,他告诉了傻根事情真相,他将最后那封信给了女贼,出场次数不多,但是,很重要。”

孔财扬起嘴角:“这个人,我要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