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5章 神山战争
圣天使堡前。
在这片人们熟悉的广场上，来自佛罗伦萨、比萨、阿雷佐等地的权贵，此时黯淡失色。
他们惊惧地望着四周，手持长枪的军团士兵曾经是保护他们的人，但现在却成为了他们的死神，朝着他们虎视眈眈。
路过的市民们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这儿，已经许多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
上一次或许还是在十几年前。
不过人们还清晰地记得，统治着罗马乃至整个基督教世界的教皇利奥，并非一位仁慈的君主，而是如同雷霆般令人畏惧的王者。
“奥兰多·德·罗西，布鲁诺·德·罗西，伯尔纳多·德·波利齐......你们因犯下叛国、谋反、结党营私等罪，在上帝的见证以及法庭的审判之下，你们将被处以死刑。”
负责宣读的年轻修士在宣讲完之后，合上了羊皮卷轴。
他低下头，默默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在低声祈祷之后，他走到了这些犯人的面前。
“现在，你们可以将遗言一一告知我。”他说道，“我会为你们的灵魂祈祷，你们会进入天堂的，阿门。”
见到这名修士走来，犯人们也凑到了他的耳边，开始了临终告解。
而在圣天使堡中。
利奥站在窗台之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身披着白色法衣，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个年轻修士，手中轻轻摇晃着葡萄酒杯，似乎在说明他心中的思绪万千，来回摇摆不定。
“小卡洛是个很棒的修士。”
一旁忽然响起苍老的声音，让利奥回过头，看着这个熟悉的老战友。
“他在科雷佐拉学习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他一次。”乔瓦尼说，“他和里卡多太像了，做事沉稳，记性好，不愧是他的外甥。”
就在两人身边的里卡多，听到乔瓦尼对自己的夸赞，也有些谦虚地低下了头。
而利奥走到了乔瓦尼面前。
如今的他，已经老了。
乔瓦尼双腿瘫痪，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只能坐在椅子上，需要仆人将他搬来搬去才行。
但即便如此，他的权力还是一点都没缩小，反而随着时间的沉淀，变得越来越显赫。
那些反对利奥改革的人，都聚集在了他的麾下。
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
他是反对改革的符号，是保守派的旗帜，也是最让利奥和费德里科困扰的人。
“乔瓦尼。”
利奥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冷淡。
“我想，你这一次来找我，不是想说这些废话的吧。”
“当然。”
乔瓦尼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已经七十岁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要是像二十年前那样，我或许还有力气，还能和你说很多话，但现在嘛，估计我说了你也听不进去，利奥。”
利奥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摇晃着酒杯，注视着乔瓦尼。
而乔瓦尼也看着他。
“没想到我们的关系会走到这一步，利奥。”
“是你自找的。”
“的确，是我自找的。但是利奥，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会畏惧你的威权......就算人人都畏惧你，你也会衰老，也会死亡，也会总有虚弱无力的一天。到那时，你曾经得罪过的人，都会朝着你和你的后代反扑，吞噬你所创立的一切伟大功业。到时候，你的后代能承受住这样的怒火吗，利奥？”
乔瓦尼说话时，利奥坐在了他的对面，听着这位老人的言语。
他说的对吗？
也许吧。
但利奥不在乎。
于是他说：“这都是后代们的事了，与你我无关，乔瓦尼。”
“真的无关吗，利奥？你不也在为费德里科铺路，你做了那么多，让了那么多权力。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从未见到你对某个人如此宽容过。”
说到最后，乔瓦尼笑了笑。
然而他的身体过于苍老，以至于容不下快乐，当笑声涌上喉头的一瞬间，咳嗽声接踵而至。
他剧烈的咳嗽，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看着他愈发佝偻的身形，里卡多于心不忍，走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似乎是在为这位多年的伙伴表示悲哀。
利奥则默许了这一切。
他静静地看着。
直到乔瓦尼恢复。
但两人的对话，回不去了。
话题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你准备怎么处置我的家族，是像罗西家族那样，全部抓起来，然后送到罗马，斩下头颅扔进台伯河吗？还是......想欧特维尔家族那样，将他们圈养起来，直到死亡为止？”
“我还不至于残忍到这个地步。”
“那您低估了自己的残暴。”
似乎是死亡就在眼前，乔瓦尼也不再顾及利奥的颜面，直接当面嘲笑起了利奥过去的罪行。
“您真是我见过最暴虐的君主。”
“谢谢夸奖。”
利奥停顿了一下。
“你的后代会被送去耶路撒冷，交给安东尼处置。他那里需要人手，你的家族就不错。当然，他们在意大利的财产会被全部剥夺，交给费德里科管理。”
“哦，上帝啊。”
乔瓦尼闭上了眼睛。
离开比萨吗？
这样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想过。身为比萨人，他这辈子都在为了比萨做贡献，甚至在教堂旁，建造了一座高塔，只是地基处的泥土过于松软，所以变成了一座歪歪斜斜的塔。
总之，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的后代能被人们记住。
但现在，利奥剥夺了这一切。
几乎相当于否定了他的一生。
莫名的悲怆之情，从乔瓦尼的心头涌起，让这位多年未曾流过泪的执政官，忽地潸然泪下。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到最后，哽咽的乔瓦尼已经说不出来了。
他抬起眼眸，用满含泪水的眼睛，望着利奥，或许夹杂着怨恨，但此时的利奥已经不在乎。
两人的冲突几乎不可调和。
利奥已经选择了最好的结果。
“我让里卡多给你准备了最后一杯圣血，你可以喝下它，然后保证你的家族永远延续......”
“我弃绝您。”
乔瓦尼嘴唇翕动着，颤抖着。
他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个玻璃瓶，如血般的葡萄酒液在其中晃动着，如同比萨人的血一般，也像是乔瓦尼的心血。
“我早就知道了，利奥。”
“所以，你要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来羞辱我吗？”利奥双手环抱在胸前，“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一点的话，你就尽管说吧。”
“不。”
随着葡萄酒瓶被打开，里卡多递上了银杯，看着乔瓦尼将银杯倒满，随后一饮而尽。
“我会去地狱等你的......希望到时候，我们还能再相识。”
说完，乔瓦尼抓起衣襟，盖住了自己的脸。
藏匿于圣血之中的毒液，开始顺着乔瓦尼的血管，向着身体四处蔓延，让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里卡多走到了他身前。
面对着蒙面的乔瓦尼，里卡多一手握着乔瓦尼的手，另一只手虔诚地放在胸前，开始为乔瓦尼祈祷着。
而在祈祷片刻后，乔瓦尼的手抖动了一下。
藏在袖间的纸片飘落在了地上。
利奥俯下身子，捡起了这张纸片，眯着眼低声念了出来：
“利奥，你我都将站在上帝的审判台前，但求那时你能听见：好，你这又良善又忠心的仆人。”
......
西班牙。
萨拉戈萨。
阿尔哈费里亚宫。
在这座新攻克的城市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萨拉戈萨的穆斯林统治者留下的宫殿，阿尔哈费里亚宫。
炎热干燥的西班牙大地之上，阿尔哈费里亚宫如同一片绿洲，翠绿的植被装点着这座宫殿，其间点缀着一座座喷泉，仿佛散落在沙漠中的珍珠般熠熠生辉。
贡萨罗披着暗红色的战袍，雷厉风行地走过长廊，丝毫看不出他已经步入中年。
多年的征战，似乎让这位老将更加年轻了。
而当他走进大殿时，列位军官与贵族，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其中也包括费德里科。
此时的费德里科坐在王位上，一手撑着扶手，锐利的目光掠过人群，直直地落在了贡萨罗的身上。
“蒙上帝之恩典，国王陛下的大元帅，西班牙十字军的领导者，教廷保卫者，加泰罗尼亚公国首席摄政，萨拉戈萨侯爵，贡萨罗·德·赫罗纳驾到！”
门口的迎宾官高呼着贡萨罗的名号。
而贡萨罗也半跪了下来。
盔甲与大理石碰撞，发出铿锵之声，似乎在证明着他的忠诚，以及多年卓著的功勋。
“很荣幸能见到您，陛下。”
贡萨罗低头的同时，微微瞟了一眼。
格里高利居然也来了。
早年间，贡萨罗的地位不如格里高利，因此常常受到格利高里的轻视。
也正是因此，在利奥结束征战以后，贡萨罗没有闲下来，而是选择继续在世界各地战斗，一直到今天，才勉强获得了一个贵族爵位。
但现在，他又遇上了这个家伙。
“贡萨罗元帅，战场之上就不必要这些虚礼了。”
费德里科的声音洪亮，回荡在大殿之中。
“说说前线的情况吧。”
“是。”
说完，贡萨罗立刻站起身来，走到了大殿正中央，看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巨大地图，旋即拿起木棍，熟练地开始点了起来。
一旁的仆人们也立刻拿起各色钉子，准备跟着贡萨罗的讲解，来标注各处地点。
“就在一周前，我率领第七军团拔除了塔拉戈纳西南部的一个小营垒，那里一共有二百名摩尔人雇佣兵。”
一枚白色的钉子被拔除。
“我在那里部署了一支腾跃兵部队，还有莱里达伯爵的部队也在那里，并且已经肃清了前往比利亚雷亚尔的道路。”
红色的钉子落在了地图上。
随后，贡萨罗的木棍挪开。
“但是，我们得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听到贡萨罗的这句话，费德里科的眼睛眯了起来，打量着地图无数的绿点，神色和当年的利奥如出一辙。
看到他这样，贡萨罗顿时有些恍惚。
费德里科，能达到利奥那样的成就吗？
在片刻恍惚过后，贡萨罗摇了摇头。
这不是自己该想的。
“由于我们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快速推进，本地的安达卢西亚人已经无力抵抗，摩尔人雇佣兵也不足以抵挡我们，所以他们邀请了北非的穆拉比特教团，让他们前来抵御我们的侵略。”
“他们有多少人？”
格里高利神色倨傲，对着贡萨罗问道。
贡萨罗沉默了。
会场的气氛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长驻西班牙的军官们，对于穆拉比特教团的事，都下意识地选择回避。
或许是因为，这个敌人太强大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贡萨罗打破了局面。
“他们集结了十万人。”
这个数字被报出来的瞬间，费德里科叹了口气。
十万人。
“我记得，我们在整个西班牙投入的兵力，也不过一万人，加上新来的两支军团，便是一万四千人。”
费德里科报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在场的军官们更加绝望了。
但格里高利说：“那些西班牙的贵族呢？”
“卡斯蒂利亚国王不愿意支持我们作战，他说只能提供一支五千人的部队。整个加泰罗尼亚可以凑出八千人的部队，但只有莱里达伯爵可以称之为精锐。纳瓦拉国王也愿意给我们三千人，还有来自西法兰克的志愿军，大约有六千人。”
听到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派系，费德里科顿感头疼，而一旁的格里高利则是习以为常。
教廷总不能每场战争都亲力亲为。
因此，大量的仆从军是很正常的。
在这一点上，长期居住在意大利的费德里科，反而是没什么经验的。
于是，格里高利代替他做出了决策。
“把加泰罗尼亚和西法兰克部队整编，把他们交给莱里达伯爵指挥，立刻南下进攻比利亚雷亚尔，扫清前往巴伦西亚的道路，以此来胁迫穆拉比特教团，与我军在海岸处进行决战。”
贡萨罗看向了地图。
快速推进，威胁巴伦西亚。
这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
作为伊比利亚半岛东南部的交通枢纽，巴伦西亚的位置举足轻重，然而这里的统治者又羸弱不堪。
即使是仆从军，快速推进也不是什么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
“我认为加泰罗尼亚军队不适合执行这项任务。”贡萨罗开口说道，“不如由卡斯蒂利亚人和纳瓦拉人来执行。”
没错，是派系斗争。
在小小的伊比利亚半岛上，群山将这里分割成一块块破碎的土地。
而在这些破碎的土地上，都有着各自的利益群体。
基督徒这边有加利西亚人、莱昂人、卡斯蒂利亚人、纳瓦拉人、阿斯图里亚斯人、加泰罗尼亚人、阿拉贡人。
南边的穆斯林也不遑多让，阿拉伯人、也门人、穆扎赖卜人、摩尔人、柏柏尔人，乃至叙利亚人。
无数派系纠缠在一起，让所有看似英明的决策，都变成了一锅稀粥。
大家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
至于同宗兄弟？
死了就死了。
身为加泰罗尼亚人的贡萨罗，自然也希望保全加泰罗尼亚人，顺便让风头正盛的卡斯蒂利亚人去送死。
“不行！”
格里高利厉声回绝。
身为老将，格里高利最没法容忍的，就是向贡萨罗这样，在油嘴滑舌之中挑衅最高的权威。
贡萨罗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纵使他有贵族身份。
然而在格里高利这样的老贵族面前，贡萨罗所谓的地位，依旧是那么的可笑。
就在此时，费德里科开口了。
“让军团来执行这个任务。”
费德里科果断地说道。
“我会亲自率领军团，向巴伦西亚方向发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