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误会深种
司徒静在柴房中听到声音,忙叫道:“阿爹,我在这里,快来救我啊!”原来适才任逍遥只点了她腰上“脊中”穴,却没点哑穴。
司徒亮手中倒提长剑,面沉似水,缓缓走了出来。他既知道女儿落入贼手,就急急赶来。只是不明白那贼怎么来了这座园子,但听到这老贼就是任逍遥之后,便已明白了几分。
司徒亮虽然是青城俗家弟子,却与青城三老同辈,而且武功之高,也不遑多让。他既然来到,青城派合力围歼绿衣老祖之事,又多了几分把握。
青城弟子既然布下三清九玄阵,围住任逍遥,当下便有两人去柴房解救司徒静。石不琢听得外面脚步声接近,自己却动弹不得,不禁暗暗叫苦。忽然之间,任逍遥身子向前一冲,竟抢到那两人身前,双臂一挥,那两个青城弟子哪里来得及停住,身子都撞了上去,只感一股大力冲到,登时向后跌出。
青城派众弟子见任逍遥身形一动,三清九玄阵立时发动,长剑闪闪,一起出招。不料任逍遥早就想好下一步,他将那两名弟子身子震飞,却是撞向众弟子手中长剑。
众弟子都吃一惊,急忙撤剑,余万山黑着脸,上前一步,手臂轻轻一挥,将那两名弟子接住。任逍遥在这一撞之中,使了暗劲,若是武功稍低之人接着了,势必被一起撞飞。但青城三老岂是泛泛,自是轻而易举地便接了下来。
任逍遥却向柴房内一张,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小子,真是急色鬼,大白天的,这么快就和人家大闺女睡在一起了?”
司徒亮听了,气得快要吐血,长剑一颤,箭步向前,一手搭在剑柄上,捏个剑诀,然后向外一吐。忽然之间,任逍遥只觉身前三尺之处,竟然有劲气波动,登时脸色一变,惊道:“青城‘破云一剑’,难道……”
司徒亮却不答话,眼中似欲冒出火来,催动剑诀,嗤地一声,急刺向前。任逍遥见他势道劲急,不敢怠慢,左手吴钩上撩,右手钩却圈转来,反钩向司徒亮后颈。他出手何等之快,虽是两招,却是瞬息而至,并无先后。
司徒亮却横剑回削,将前后空档尽数封死。当当两响,却是长剑与吴钩相撞,溅起数点火星,司徒亮身子一震,向后略略退开一步,似乎稍逊一筹。
任逍遥却没有丝毫得意,脸色反倒更是凝重。他见石不琢仍是一动不动,早已猜到他被点了穴道,只是不知是那个穴道被封,却也不好解穴。但他若是不能动,无法挟持司徒静,青城两大高手在此,局面未免有些不妥。当下叫道:“乖徒儿,美人在抱,你就不想起来了?适才那女娃子,碰你什么地方啦?”
石不琢心中一动,知道任逍遥其实是问他被封了什么穴道,只是他对这个一窍不通,说不上来,想了一想,说道:“那个……好像是左肩上面……那个……”
任逍遥心念急转,猜想必是“肩井”穴被点,当下一面与司徒亮过招,脚尖忽然踢起一块石子,嗤地一声轻响,射入柴房之中,正好打在石不琢“肩井”穴旁。石不琢啊的一声叫,痛得跳了起来,司徒静身子一侧,便要滚到地上,石不琢急忙抢上抱住,随即醒悟:“老子又能动了,看来穴道解开啦。”当下伸手扯下嘴里布团,吐了口口水,骂道:“臭小娘,恩将仇报,看我怎么收拾你?”
司徒静被他紧紧抱住,偏又动弹不得,又羞又怕,眼泪便流了下来,衬着她脸上雪白的肌肤,更是如梨花带雨,说不尽的凄美动人。
石不琢怕弄痛了她,略松开手。司徒静大叫:“你这淫贼,你敢欺负我,我……我一定杀了你!”
任逍遥听了,哈哈大笑,青城派一众人等,都气得面色发白,司徒亮更是身上也微微颤抖。手中剑一振,忽地发出一声急啸,和身向前急进,人影剑影,几乎融在一处,分不清剑影人影。
任逍遥对他颇为忌惮,适才与他过了一招,似乎以险招迫退他半步,其实司徒亮剑法中另有精妙之处,以退为进,暗伏杀机。还算任逍遥老奸巨滑,却不上当。而且心中兀自猜测:“这司徒老儿,莫非真的练成了青城绝学‘破天一剑’?”
原来故老相传,青城绝学之中,除了青城剑、绝户刀、灵犀指之外,还有一桩更利害的武学,唤做“破天一剑”,与青城剑法大不相同,乃是青城派不传之秘,只因这套剑法非同小可,非资质极高的学武奇才,难以练成。就算历代掌门,也未必得授此剑诀,往往由门中长老另寻具有天分的传人来传授。
任逍遥心道:“这司徒老儿现在没什么了不起,当年就更不值得一提啦,难道竟然会练成青城绝学?”虽然念头急转,但手上却不停着,一对吴钩在手,见招拆招,毫不放松。司徒亮剑走如电,每一剑都气势凝重,颇有大家风范。
余万山一旁见了,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心道:“没想到司徒师弟虽是外室弟子,剑术竟如此精湛,掌门师兄都说不定要差他一点点,就算是我……那个……那个……”究竟如何,一时也不敢便下判语。
青城三老之中,掌门人道玄子精修道家妙旨,颇得道法精义,武功倒不是最强。余万山与三师弟冯清水各有擅长,难分高下。要让他对门中师兄弟的武功有所佩服,那是颇为不易。
一时之间,只见司徒亮袍袖飘飘,剑走蜿蜒,他不过年近五旬,样貌并不显老,何况身体健铄,腾挪间极是灵便,一团青影,激起寒气一片,剑光千条。
众青城派弟子虽然暂住青园,都以为青园主人不过是外室俗家弟子,就算学得一些武功,也不会有多强。此时才见到他亮出真功夫,不禁都看得暗暗点头,人人都大为敬服。
任逍遥的步法身形,也是一般地飘逸无俦,双钩在手,不似过招,倒似迎风起舞一般。武林之中,从无哪门哪派的钩法,近似绿衣门的钩法套路,其招势潇洒已极。司徒亮不论怎样催动剑招,也不能迫近他身前半尺之内。
余万山心道:“咱们须得先行救了师弟的女儿,才能心无旁務,全力应敌。”
当下提剑往柴房中快步而去。
石不琢正看得入神,心里也不知该不该让绿衣老祖获胜,但若是他当真杀了司徒亮,怀里的小美女司徒静,未免就没了爹了。不知怎地,虽然屡次受她捉弄,但一见司徒静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儿,对她就恨不起来。
忽然之间,司徒静身子一挣,叫道:“师叔救我!”
石不琢一惊,却见柴房门前出现一个人影,挡住光亮,背着光便看不清他模样,不过手中长剑却被一缕光芒照到,散发出片片寒光。
那人正是青城三老之一的余万山。任逍遥正与司徒亮全力相拚,身周又有十数青城弟子排成三清九玄阵,紧紧围逼,自也难以再来顾及到二人。
余万山每踏前一步,石不琢的心就剧烈跳动一下。余万山心中早已当他是“小淫贼”,除恶务尽,不再容情,手中剑早已注满劲气,缓缓提了起来。
石不琢知道只要他剑光一落,自己小命不保,当此奇险,自是保命要紧,哪还管什么是非黑白?伸手在地上乱摸,忽然摸到一把柴刀,当下抓了起来,横在司徒静咽喉之前,叫道:“不要过来,不然我一刀杀了她!”
余万山一怔,倒没料到他手中有刀,竟以司徒静来挟持,怕他当真伤人,立时站住。
石不琢见他果然听话,心中一喜,心道:“看来这小丫头片子还当真是件宝,说不定今天要想活命,就得靠她啦。”当下站起身来,柴刀仍是放在她颈中,一步步向外走出,喝道:“大家住手,谁都不许动!我武功不行,谁要吓我,我的手可管不住刀子,要是一刀下去,这小美人就没命啦!”
众青城弟子一呆,没想到他竟然来这一招,都不敢妄动。虽然有青城派两大高手在此,就算能以暗器杀他,却怕他临死一击,仍然会伤了司徒静。一时之间,不禁束手无策。
石不琢大着胆子一试,果然奏效,心中大乐,当下挟持司徒静,缓缓向园子外面走去。任逍遥料知四五十招之间,难以打败司徒亮,何况青城派阵法利害,余万山也虎视眈眈,自己只怕未必占到上风,突见此变,当下大喜,赞道:“不愧是我绿门人弟子,果然不负为师厚望,不错,不错。”
叶从龙骂道:“不错,绿衣门下,都是无胆匪类,卑鄙小人!”话音未落,忽然啪地一声,眼前身影掠过,却是被任逍遥重重打了个耳光。他又惊又怒,手中剑挥了一挥,又放了下来。任逍遥早已退到石不琢身旁,哪里还追得着?
任逍遥也怕青城派的人当真射出暗器,伤了石不琢不要紧,若是司徒静被救回,未免有些不妙。当下守在他身前,若有暗器,便能随手挡开。
青城派诸人步步跟去,眼见任逍遥三人渐渐退出园子,若是到了外面宽敞之处,那就更难追踪了。正自焦急,忽然后院曲栏中转出一人,缓缓地道:“姓任的,快放了她。”语气柔软好听,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众人的眼光,都往说话女子的身上看去。却见一个美妇人款款走出,一袭淡青色的长裙,鬓角有几串颤动的珠坠,越发衬得人面如花,气质高雅。
任逍遥见了那妇人,突地全身一震,喃喃地道:“惜玉,你终于来啦!”
司徒亮却沉着脸,喝道:“阿玉,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去?”
那美妇美目盼兮,摇了摇头,道:“任逍遥,放了我女儿。”
此言一出,园中除了司徒亮,所有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有想到,这妇人竟是司徒静的母亲!
任逍遥也是万万没想到,他一脸古怪神色,看了看这妇人,又看了看司徒静,最后眼光停在司徒亮身上,忽地醒悟,喝道:“惜玉,原来……原来你还是嫁给了他!你竟然嫁给了这小子!”
那美妇淡淡地道:“不错,我嫁给了司徒亮。他待我很好。”
任逍遥又是气苦,又是恼怒,全身微微颤抖,喝道:“颜惜玉,枉我对你一片痴情,你却嫁给青城派这不成气候的家伙。那小子哪一点比我强,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你就是不理我?为什么?”
石不琢这才明白,怪不得任逍遥对这座园子如此熟悉,原来这里却是当年的颜府。料想颜惜玉正好也在娘家,却遇上了青城派追拿任逍遥,又知女儿在他手上,这才出来相见。
颜惜玉淡淡地道:“不错,当年司徒亮是比不过你,可是他平平常常,却依旧有一份侠骨柔肠。而你自恃武功高强,将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如此狂妄,又怎能让人心服?”
任逍遥忽然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所以你嫁给了他。”笑声之中,却掩不住心中凄苦。
颜惜玉道:“往事已矣,又何必再提。任逍遥,我只求你一事,放了我女儿。”
任逍遥向司徒静脸上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有些像。唉,为什么我不早点想到?”
颜惜玉心中一宽,道:“那你是答应了?”
任逍遥向她深深看了一眼,叹道:“你的女儿,我自然不会难为她。”颜惜玉面上略带笑意,道:“那好,只要你放开她,我让大家不得为难你,好不好?”
任逍遥眼光向在场青城派弟子一扫,忽地脸色一变,喝道:“放你女儿可以,不过,却不是现在!告辞!”
话音一落,他收起吴钩,一手提了石不琢,一手提了司徒静,快步而去。
司徒静惊叫道:“阿妈救我!阿爹救我!”身不由己,却离颜府后园越来越远。
颜惜玉一惊,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倒。司徒亮忙伸手扶住,喝道:“这是个无耻奸徒,他的话不能相信。大伙快追!”
余万山冷笑道:“放心,这贼跑不了!”提剑率先追了出去,众弟子在后紧紧跟随。
司徒亮吩咐颜府中的丫环扶夫人回去休息,也随后追去。
任逍遥乍与昔日的梦中情人相见,又见伊人已为*,而且是嫁给了自己最看不上眼的司徒亮,不由得心中悲苦。一时心烦意乱,挟持司徒静离开颜府,想到这小美女竟是颜惜玉之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青城派一面大举追赶,一面飞鸽传书,遍邀天下武林同道,共同擒拿绿衣门的“万恶淫贼”,除了任逍遥、无影浪蝶等首恶之外,石不琢的大名也在其中。
任逍遥毕竟是一代枭雄,一时心神激荡,片刻之间,又恢复如常。他料想青城派必然不肯罢休,若是放了司徒静,自己寡不敌众,总是不妙。就算是故人之女,此刻也只好暂且委屈一下了。
他不往镇江城里走,倒往城外疾奔而去。到得江边,见不远处有几条乌篷船,当下招手大呼,又取出一锭大银,放在掌中。
那些船夫见了,急忙撑船靠岸。任逍遥挑了一艘大船,拉着司徒静,跳上船去。石不琢略一犹豫,料知别无出路,也只好跟了上去。
乌篷船逆流而上,却是向南。幸好水流不急,船夫撑船还不太吃力。两岸风声呜鸣,离镇江越来越远。
司徒静哭得双眼通红,任逍遥硬起心肠,绝不理会。石不琢虽有怜香惜玉之心,但在逃亡途中,亦是无能为力。
三人挤在狭小的船仓之中,过了三天两夜。一开始司徒静好生惧怕绿衣门的淫贼来欺侮自己,谁知任逍遥虽然作恶多端,居然是个情种,感念旧情,竟然对故人之女不做非分之想。石不琢虽有些油滑,毕竟是十几岁的无邪少年,也不至有何非礼举动。因此几天下来,司徒静虽然仍有戒心,但总算不是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了。
又在江中数日,这一天总算上岸。石不琢拉着司徒静,司徒静一挣,喝道:“别碰我。”石不琢一呆,气道:“我偏要碰,你又不是金枝玉叶,碰一下有什么稀奇?”司徒静骂道:“小淫贼,等我爹爹抓到你,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石不琢扁了扁嘴,正要说话,忽见司徒静脸色大变,充满了恐怖神情。他一呆之下,回头一看,却见任逍遥拳打脚踢,将三四个船夫打下水去,以他武功,那几人中了拳脚便即立时毙命。
司徒静叫道:“你怎么……怎么胡乱杀人!”
任逍遥哈哈一笑,说道:“这伙人不杀,难道留下线索,好叫人阴魂不散地追着咱们走?嘿嘿,只怪这几人命薄罢了。”
石不琢也看得心中怦怦直跳,不敢言语。
任逍遥跳上岸,吩咐石不琢看好司徒静,然后又继续往南而行。有时乘车,有时骑马。遇到可疑人物,往往一掌立毙。总之十数日都是赶路,除了晚间住宿,竟没片刻停留。
石不琢不知他究竟要去何处,偶尔问及,任逍遥却笑而不答,或是对中原武林人士破口大骂,竟是顾左右而言他。
又过几日,竟然出了岭南,向四川进发。这一天,来到一座大山前。任逍遥毫不犹豫,只往僻径寻路上山。
此山连峰起伏,蔚然深秀,颇是幽静。周围青山四合,俨然如城,到得峰高之处,往远处四眺,只见苍茫平原,平畴千里,视野开阔,不由得地感到心旷神怡。
山中颇多道观,任逍遥都是绕道而行,绝不靠近。有时山道中偶见有道士走过,而且其中有人带剑,竟似练武之士。任逍遥微微冷笑,捂住司徒静的嘴,不让出声,伏在草丛之中,等那些道士过去了,这才又再起身上山。
石不琢越看越是疑惑,问道:“师……师父,这是什么地方,那么多道士,而且还人人带剑?”
任逍遥哈哈一笑,说道:“这是青城山,是青城派的老窝,臭道士当然多啦。”石不琢吃了一惊,叫道:“什么,这里是青城山?那我们……我们不是自投罗网?”
任逍遥面带冷笑,说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青城派这次倾派而出,四处追堵咱们。却料不到我们反倒钻他肚子里来啦,嘿嘿,在山里呆上一年半载的,咱们再回中原,那也不迟。”
石不琢嘿嘿笑道:“师父真是神机妙算,鬼神莫测。”虽说如此,心里仍不免惴惴不安。
司徒静听了,反倒暗自高兴,心想青城山中藏龙卧虎,这老贼自寻死路,当真最好不过。
青城山属道教名山,东汉张道陵曾在此修炼,得道之后,称为张天师。此后道教称此山为“第五洞天”。青城派在此立派,也有十数代,高手辈出,名扬武林。
青城山中,树木葱茂,青翠满目,鸣泉飞瀑,清冷怡人。山中有八大洞、七十二小洞,道家宫观,遍布其间,有名的是建福宫、天师洞、祖师殿、上清宫,皆是千年名胜。山道清幽,与别处颇为不同,自古就有“青城天下幽”之说。
石不琢和司徒静走在此间,若非心事重重,真要被此间的风光山色所醉。
任逍遥对山中道路倒也略知一二,倒似从前来过的。走到黄昏时分,已在峰峦深处,夕阳从树尖透了下来。三人找了个山洞,在里面歇了一歇。
任逍遥大剌剌坐了下来,说道:“口好渴,乖徒儿,出去找点水来。”石不琢答应了,走出山洞,想起来路上有个亭子,似乎亭旁有泉,当下提着水囊过去。
绕过几道弯路,前面果然有个亭子,写着“落叶潇潇”四个古篆字。亭子甚是古朴雅致,亭旁有碎石小径,路旁开满了海棠花。走不几步,便见一个半圆形的泉眼。
石不琢也是渴得狠了,一见大喜,快步过去,用手掬水便喝。泉水甘洌,极是解渴。石不琢连喝数口,顿觉疲惫一扫而光。
忽然之间,只听身后脚步声轻轻,跟着有人惊道:“喂,哪里来的野小子,像你这样喝水,弄脏了漱玉泉,别人可还怎么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