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失踪
洛云阳骑在马上道:“你昨夜偷我鸟笼,今天又打伤我的家仆。来人!”话音刚落,蹿出四匹马来,马上的人齐齐甩出长鞭,少年转身跃起闪过,却将鸟笼往中间一踢,只听鸟笼里洛家四犬个个惨叫,每人都挨了一鞭。
少年转到洛云阳面前,从怀中摸出一只女子的绣鞋,道:“你可认得这是谁的?”
洛云阳脸色微变:“胡言乱语,给我拿下。”
几个手下正要动手,只见这少年朝四周看看,突然道:“终于来了。”
众人顺他目光看去,只见人群中有一个疯疯颠颠的老头,披着头发,倒趿着一双鞋,一身都是补丁。
街上众人见到他,个个面有伤怜。
这老头姓洪,原是这里一户木匠,依靠木工手艺带大一双儿女,女儿洪宝年芳十六,善良可爱,小弟弟洪福才十二、三岁,机灵活泼,一家人本来过得安生,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女儿于一月前突然失踪,小儿子也在其后三天暴毙,就是洪福养的一条小狗也死了。
从此,洪木匠就变得有些疯疯傻傻。洪木匠的邻居是一对母子,这对母子本是外乡人,三年前搬来这个市镇。母亲李氏有一手好绣工,儿子李真能写一手好字,也爱画画,于是母亲接些绣工活,儿子支个小摊,卖字画代写书信。母子俩都是温和善良之人,两家渐渐要好。
两家的三个孩子更是要好,有一回洪福笑话姐姐说,不如让李家哥哥娶了姐姐,姐姐就不用找借口往李家跑了。
李真和洪宝都红了脸,打这以后却是更加好了。
李氏就对洪木匠说:“如果李真真能娶了洪宝,真是上天给的福气。只是我们家境贫寒,怕苦了这么好的姑娘。”
洪木匠说:“如果洪宝能嫁进李家这么好的人家,那是洪宝的造化。只是洪宝是个乡下小丫头,不是知书答礼的人,怕攀不起。”
这么一来二去的,李氏就代儿子向洪家提亲,两家就这么将事情定了下来,只等中秋节给两人完婚,人月两团圆。但中秋未到,洪家就惨遭变故。
李家母子自然也很伤心,但事已至此,一边照顾洪木匠,一边每天都出去找洪宝,可至今音讯全无。洪木匠也每天出去,痴痴的等儿女回来。屋漏偏逢连夜雨。半个月后这镇上又出了一件事,这件事又累得这两家人苦上加苦。
镇上有个小酒店,店家是对夫妇,丈夫是个老实人,姓周,菜炒得好,为人和气,不多说话,妻子漂亮泼辣,风风火火,快人快语。这小酒店的生意不错。
自从洪木匠疯疯痴痴了后,一个人在街上走,只要路过这酒店,老板娘就将洪木匠拉进来,找个角落安顿他,给他拿点吃的喝的,直到李真找来接走。几次如此之后,李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干脆将洪木匠交给周家看管,自己放些茶点钱在这里,周家娘子一口应承照看洪木匠,但无论如何都不收钱。
李真无法,只得写了几幅字画送给周家店,聊表谢意。
后来不知怎的,这小酒店关张了七天,七天后再开张,老板娘还是风风火火的卖酒卖菜,老板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暗自神伤。这天洪木匠又经过这里,老板娘将他拉进来,让他吃饼喝茶,洪木匠吃饼时将自己弄得一身都是饼渣。
老板娘将手中的围裙解下,将洪木匠身上的饼屑打干净,老板在一边看着埋怨道:“到这个时候,你还管这个疯子做什么?!”
老板娘似乎也有些伤感,但恶声对丈夫道:“你管什么,操什么心!还不赶快炒菜,这么多客人都进了门!你不想做生意了?!”
老板将手中的家什,往柜台上一放:“不做了,关张、关张,都什么时候了还做生意?!”
老板娘将围裙系好,又对丈夫道:“胡说什么!既然开了店,哪有现在关张的道理,这店还要长长久久的开下去呢!快去,进去炒菜去!”老板被她连推带骂的推了进去。
当天无话。第二天周家夫妇的店子没有开张,第三天还没开张,偏逢月底,就有平日里生意往来的小店家来按例收钱,肉店酒店的老板看到没开门,一个道:“前一阵子他夫妻也关张了7天,莫不是店家娘子又生病了,我们过几天再来吧。”
另一个道:“周家店从来都是按月交钱,没一次误了日子,这倒有点奇怪,再说上次关张,门口挂了木牌,道是‘主家病歇’,这两天就有点蹊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还是上前打门,不料稍一用力这木门却倒了,吓了两人一跳,再看却是门柱不知为何断了,只是虚搁着,两人莫名有些胆怯,想着青天白日应该不会有事,壮着胆子朝里走,四处找不到周家夫妇,两人恹恹而回。
不想几天后却有人在城外河滩边发现了周家当家的尸首,但遍寻不到周家娘子,这一下小城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
不多时就有洛家出面主持,询问当天最后离开周家店的人,一问之下居然是已经疯疯傻傻的洪木匠和前来接他回家的李真。这一下李真和洪木匠一下就成了疑凶,众人都觉疑惑,但面对财雄势大的洛家,众人缄口。
洛家便要将李真及洪木匠送入官府,李氏急忙赶来,毕竟是知书答礼年纪稍长的人,几句对答下来,疑团更甚、加之一个年老妇人连遭事故的惨痛,众人更觉洪李两家可怜,洛家看这阵势也不再强押李真和洪木匠去官府,只说周家当家的去世总要好好的安葬,所谓入土为安,不管如何李家都有嫌疑,只怕是因贫起歹意,不然周家店子里的财物为何都不见了?要李真母子出一笔不小的安葬费用,否则对不起周家生前对洪木匠的照顾。
如此李家母子扶着洪木匠回家,先将洪木匠安顿好,看他睡下,两母子回到自家,不禁相对无言。周家当家的去世、周家娘子失踪,李家母子本就悲痛,自出事后,李洪两家多得周家尤其是周家娘子的照看和帮忙,现在已是一死一去。
而当下又得拿出一大笔钱来。洛家张口安葬费要一百两银子方才适宜。一百两!李家如何拿得出!思来想去,李氏只得对儿子说:“真儿,那洛家不是良善之辈,我母子又是外乡人,这里只怕是待不下去了。本指望你与洪宝成亲,一家人平平安安、合合美美的过日子,怎料得……”说到这里泪又流下来,好一会继续道:“我母子的命竟是这样苦!也罢了,今晚你离开这里。”
李真听到这里,急道:“洪宝还没有下落,洪伯伯也要人照料,周家当家的也还没有安葬,再说,我如何能让母亲一人留在这镇上?!那洛家明天见交不出银两,如何会善罢甘休!孩儿不走。”
李氏的泪又落下来:“真儿,母亲如何不想与你在一起,但现在看来只得如此。真儿,最近这些事实再蹊跷?那洛家也从中作梗,如此大户人家竟要从我孤儿寡母身上挤银子!洛家不是什么好人!这事查不出来,还得拿我们母子作抵罪的。”
“妈!我扶洪伯伯回家时,周家夫妇还好好的,周家娘子还要我好生照看您和洪伯伯。”
李氏叹了一口气:“孩子,这话我信,可别人不信。那洛家就是这镇上的官府!送到县衙也是他怎么说人家怎么判,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人命,他总得找出个人来,人家说你谋财害命,这一百两明天拿不出要找麻烦,拿得出人家也要找麻烦。真儿,你就听妈一句话,今夜就走,走得越远远好。”
李真听得此处,不禁怔住了。
李氏又道:“真儿,妈只有你一个孩子,有你妈就有盼头,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妈知道你还想着洪宝,但咱福浅,娶不到这么好姑娘。不是妈咒这好姑娘,洪宝失踪一个多月了,只怕是…”说到这里又哽住,好容易止住,道:“如果洪宝还在这世上,你们一定还能见面,有缘自会相见。你洪伯伯那有我呢,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怕什么呢?我会照看他。至于那一百两,家里砸锅卖铁,将原来准备你与洪宝成亲用的那房新木器也折了,再抵上我这对耳环大约也凑得起三五十两,先交给那洛家,余下的我再慢慢给。我一个妇道人家,他能拿我怎样?”
说到这里拔下头上一只金钗:“这钗小了点,不过,应还可折当十两银子,你拿着路上作盘缠。”又道:“真儿,你今夜一定要走,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你可答应我?”
李真看着他母亲摘下身上唯一两件首饰,布衣泪痕的看着自己,不禁泪落滚滚,点头答应。
李氏听了显然大为放心,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抚mo着他的头发,一时无语。
李氏突然站起来,道:“孩子,娘已是身无长物,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娘找一幅娘最喜欢的刺绣给你带着,作个念想。”说着从屋中绣架旁的大大小小十几幅刺绣中翻着选看,最后挑了一幅三尺见方的“百鸟朝凤”图,递给李真:“这是为娘一针一线绣的,没错漏了一针,你好生收着。平日里洪宝也最喜欢这幅绣,总是拿它作样子,我就在一旁教她。”说到这里,两个人又都忍不住掉泪。
当夜李真离开。果不出李氏所料,第二天交不出一百两银子,洛家便说,本指望好好安葬周家当家的,以慰死者,以安生者,不料李家奸猾,身为杀人疑凶,居然失踪,定是谋财害命后携账银而逃。
李氏不卑不亢,道李真的失踪只是最近洪李两家连遭不幸的又一桩奇祸,她稍后也要报官寻找失踪的儿子和未过门的儿媳。又道李真一介文弱书生,如何能伤害周家两夫妇?周家对李家的照顾,李家铭记于心,现愿倾其所有来安葬周家当家的,如银两不够操办的体面,望洛家儒商富贾之绅可以资助,李氏愿没日没夜的刺绣洗衣偿报恩德。
李家虽是外乡人,但勤勉恭顺、温和有礼,在这镇上也颇有人缘,加之这次洪李周三家的确太惨了,让人同情,此番话一讲出来,众邻里便道,愿意凑钱帮助周家安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李氏拜谢众乡邻。
洛家没想到这个李氏平常柔柔弱弱、低眉顺目、沉静少言,本以为这孤妇吓两下便没得主张了,现在居然这么难缠,面对众人只得道洛家为此地大户自当领头带队,周家安葬事宜的不足银两就由洛家补了云云。当下定三日后为周家出殡安葬。
这一天李氏早早起床梳洗了,准备参加周家的葬礼。又安顿好洪木匠,看他衣服又挂破了一个洞,只得找块合适的布头补了,本想带他一起去,又怕他傻傻痴痴的在葬礼上闹出什么来对死者不敬,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留在家里。
出门时又看看自己,不禁也叹口气,原来的日子虽然清苦,清茶淡饭、布衣粗粮,两家人却高高兴兴,十指望洪李两家结亲后开枝散叶日子越来越好,谁料想,!
现在更是要一件走得出去的衣服都不可能了,自己和洪木匠的一身衣服虽然干净,但都是补丁加补丁,刚开始还巧用针线找色头相近的布头,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如今万事万情都只她一双手做,万难万凶都得她一人来担待,好在儿子走了,一想到儿子终于逃出这噩运,心里便觉安慰。
李氏一边想一边走,刚走到街口,就听得人声喧哗,人们低低声音议论着,仿佛有什么值得窃喜的事情,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少年拿着一个大鸟笼在捉弄洛家四犬,不禁也替这少年担心。
过得一会李氏看到洪木匠也到了街上,看到早晨给他束好的头发又散了,不禁暗叹一口气,悄悄走近照应着,怕他出什么事。
而此时这少年正走近洪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