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毒情

秦家三兄弟见降龙突然出现,都是一惊。秦义道:“师兄!早知师兄在此,我们又何必出此下策,将这女子打下山?只累得净沙小兄弟。”

降龙心中也悔:秦家三兄弟如何会知不悔大师的住处,我一时心疑,却害了我的徒儿。

当下问道:“三位师弟中了那女子所下之毒,现在伤势如何?”

秦忠道:“我三人虽中蛛毒,但断不能让她因此胁迫少林,让各位师傅、师兄弟为难,只要除了这女子,我三人身死身伤不足挂齿。”

秦忠继续道:“只是我三人既中了毒,这女子又轻功了得,不出此下策只怕……现在只盼此事不外传,不损少林声誉才好。”

项北心道:他三人虽未入少林,但与少林关系密切,那女子虽下毒在先,但三位堂堂男子受其胁迫,后又暗中偷袭,传出去的确不雅。这里只有我是外人,此话当然是讲与我听的,当即拱手道:“项北于今夜所见所闻定当守口如瓶。”

话音刚落,只见秦刚突然挥手,寒光闪过,已硬生生将一右脚砍了下来。一时间血流如注,只是流出的血中都带有黑色。

降龙项北急忙上前,封住其穴道,又从怀中掏出金创药止血,武林中人身上一般都备有些常用药,项北此次远游,身上带的格外多些,此时更是倾囊掏出。

降龙见项北上药甚是迅速,当下任由项北处理,自己给秦刚输入真气以助。

一柱香功夫,秦刚心脉渐渐平合,几个人心头稍宽。秦忠、秦义面色苍白,秦刚因为所中之毒在脚上,没有解药,又要保住性命,自然只得砍掉右脚。

秦义将心一横,效仿哥哥,也将手臂砍断,降龙项北刚刚救治了秦刚,撕裂衣襟包扎好,未得喘息,只听身后秦忠惊呼,回头见秦义也是血肉模糊,两人所剩药已不多,秦刚醒转过来,缓缓道:“我们身上也有一些。”项北叫声惭愧,忙从秦义秦刚怀中取出药来,全都涂上。

降龙道:“秦忠,你伤的是哪里,千万不要再砍了,先回寺内再说。”

秦忠面如死灰,呆若木鸡,充耳未闻,只听秦义道:“秦忠伤的是眼睛。”众皆愕然。

降龙怒道:“那女子忒歹毒!”

项北道:“现在已无药,眼睛更是重伤,还是速回寺内再做打算。”

当下降龙背着秦义,项北照看着秦刚、秦忠,五人一起返回。

降龙心中不安:不知钟声可是因这女子而响,如另有强敌盗贼入侵,也不知现在寺中情形如何。

秦家三兄弟本来就身残疾,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净沙更是失了性命,越想心中越是焦燥,便问道:“三位师弟,你们是如何遇到那女子的?”

秦义道:“我三人听得寺内钟声,便往山上赶,途中被这女子偷袭。我三人见到她时,净沙小兄弟已着了她的道。”降龙问:“她可曾报自己的名号?”

秦忠道:“没有,不过,她说是奉师命要找不悔大师。初时对我们也还客气,突然间就下了毒手。”

几人已可看到寺院,走到近前,项北眼望“少林寺”三个大字不禁心中激荡,学武之人,但到武林泰斗之地,自是难免有些激动。

入三门,见一片阔地,周围几株古树,枝叶繁盛,树身巨大,也不知有几百年了。

进内殿,只觉天宽地阔,一派肃穆森严。再向内,项北心中一震,抬眼见正殿之上位列四排僧众,左右两排,中间四位大师,僧袍飘举,宝相森严,大厅之上于静默中自有罡气涌动,这等气象让人莫名而生豪情。

正中一位白须及胸,眼角眉稍都是善意,更兼飘然雅态,让人一见便生亲敬之心,正是少林主持方丈更若大师。

更相、更容两位大师分列更若两旁。更相、更容分主少林“德容院”与“资容院”事务,德容院管着少林上至主持方丈下至普通僧众言行举止,一旦发现德行偏邪或有违少林戒律者即给予处罚,资容院管的的却是财资物品,少林上上下下的穿衣吃饭。

再向旁边看去,项北不禁心头一凛,这位大师威仪堂堂,目光炯炯,论身量比降龙大师稍小些,但也颇为魁梧,虽粗布僧衣,却不掩眉宇间豪俊之气。

项北心中诧异:更若、更相、更容和降龙大师虽都是气宇不凡之人,但出家人总有着不问世事,闲云野鹤之态,这位大师的神情坚定刚毅,却少了这股世外之态,更让人敬畏。

莫不是“达摩院”首座般心大师?项北曾听师傅说过,降龙大师法号般龙,只因是罗汉堂首座,又身为“降龙罗汉”,因此江湖上更多人称他为“降龙大师”,其法号却少有人叫了。般心大师与降龙大师齐名,一人为“达摩院”首座一人为“罗汉堂”首座,同为般字辈,本来两人无此资格与更字辈大师同列,但两人俱是后辈出类拔萃人物,成名已久,武功修为也超过很多更字辈师叔伯,更兼处理少林一般事务,所以位列主持方丈两旁。

当下降龙见过主持方丈和几位大师,将所遇事情简要说了,也请项北出来见过。

方丈听了,默然无语,走到秦家三兄弟面前,轻自查看伤情,看过之后,方丈问道:“那女子确已跌落深崖?”

降龙道:“我亲眼见她跌下。”方丈默然,叫道:“更清师弟。”

队列前一人走出:“师兄有何吩咐?”

“师弟,秦忠的眼睛可还有救?”这更清是少林“百草堂”堂主,精通医药,素有“救命和尚”之名。更清心道:主持师兄也出身百草堂,他已然看过,这秦忠只怕是无药可救了。当下向前,仔细看秦忠伤处,无语退回。

方丈知秦忠的眼睛是保不住了,只得道:“他三人留在百草堂养伤。”

更清道:“是。”当下吩咐百草堂几名僧人将三人扶了下去。

方丈对降龙说:“远客将至,你也入寺来吧。”降龙本是受罚之人,此番提前解禁返回主寺,但无丝毫喜悦,不知主持所说“远客”会是何许人,不过也不敢再问,站到更相一旁。

方丈道:“请小施主暂去后堂休息。”

项北施礼道:“项北本为传一封书信而来,望能得见不悔大师。如今少林自有内务,本当离去。但降龙大师慈悲为怀,不愿项北只身而返,晚辈才得见少林泰斗之风。此时何能安心去后堂躲避,徒给少林添乱?如大师允应,项北愿留在这里。”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可是大大的不敬。一来,这是少林事务,外人在此诸多不便;二来,难道少林有事,自己不能处理,要他人相帮,一个外人在这作甚?

不过,项北十五、六岁的少年,就全然没了这样的顾忌,反而有人小志大的可爱与豪气,再者,现在让他下山或是去后堂都有可能遇上强敌,去后堂也不过是另派人手看护保全,如遇不测,岂不大大损少林声望?连一个送信的少年也不能保护周全?

更若抬眼看这少年。项北因想到自己小小一躯今日有缘得见少林各位高僧,又可以和他们一起抗敌,说完话后自己已骄傲得小身板挺得直直的。众人不禁被他感染,心生喜爱。

降龙更是按奈不住,就想答应下来,但有掌门及各位更字辈师伯师叔在此也只好咽住话头。更若沉吟了一会,便道:“也好,小施主就留下。”说着看了降龙一眼。

项北道:“多谢大师。”降龙知方丈心意将项北拉在自己身旁。

项北刚刚站定,就觉身边有轻风掠过,待回得头来,大殿上已多了三人。中间一人从头到脚蒙着黑纱,看不出面容年纪,从身形来看隐约是个女子。初一看项北一惊,以为是那个掉落山涯的女子,但仔细一看,又发觉这人的身量要高了些许。

旁边两个老者,其中一人背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长须齐胸;另一人面黄形瘦,宛如长期染病,但两人都目如点漆,显然功夫不弱。

蓦的,项北心中涌出三个人的名头,“尘外客”、“酒中仙”、“林间友”。

那女子抢先道:“更若!不悔在何处?!”

听声音是一妇人,语调甚高却极缓,字字直入人心。

更若缓缓道:“不悔大师清休多年,不便相扰。施主既号‘尘外客’又何必还要理会红尘中的恩怨。”

这妇人道:“更若,交出不悔便无事。”说着抬起手臂,众人隐约可见在她一只袖笼的黑纱里罩有三只颜色夺目的硕大蜘蛛,一个个张角撩须。

众人想到秦家三兄弟的惨状,都不禁心寒心怒。更若听她语调中杀气盛大,嘴角微笑,还是缓缓道:“不悔大师早已立下重誓,除少林僧众,此生不见外客。”

“外客?哈哈哈!”这妇人忽然大笑起来:“想当年我假扮男子入少林三月,与他日同餐夜同寝,而今我是外客?!哈哈哈!”此言一出,寺中僧众无不愕然,少林中有女子为僧?

这岂不是天大笑话?寺中僧众均想,定是这老妇骗人,有意要欺辱少林,莫不气愤添膺。

但见主持并不答言,又见寺中年老位高的僧人也都默然,心中莫不有些踌躇,难道这是真的?

妇人厉声道:“更若,你一定不让他见我吗?”

更若缓缓道:“施主误会,是不悔大师不想见外客。施主,相见不如不见,见又能如何?不见或许最好?既为尘外客,当逍遥物外。劝施主放下放下,及早抽身。”

尘外客恨恨道:“更若!休要呱呱啦说个没完,我只问你,不悔在何处?”

更若道:“老纳不会告诉施主。”

尘外客道:“好!好!”她说第二个“好”时,身形已飘乎转动,袖管扑风,直逼更若。更若大师身形更快,倏忽间便已退后,更相更容左右向前,挡在主持师兄前面,而般龙般心两位又双双抢在更相更容之前,他两位之前,却又闪过“达摩院”和“罗汉堂”的首徒各自挡在自己师傅前,一时间在更若前依次挡了六人。

更若缓缓道:“恭喜施主,这些年武功大有进益。”

尘外客不语,她自认这些年功夫进益不俗,虽也想到我进人进,却不料更若的武功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她刚才这一扑已使出了九成功力,只盼一出手就使得更若心惊,却不料他轻轻巧巧一退,便化于无形。

更若直到她距他不过一寸,才飘然后退,对功力和时间的掌握都显然游刃有余,远在她之上。而其后拦挡的这六位身形之快,功力之强,也令她心惊。

项北看得心生敬羡,少林各各好功夫,人人敬师护长,我要是他们中一员有多好。又想:如何能有自欺师门的想法,天阙派在江湖上素有侠名,功夫俊也是天下皆知。只是我天阙派人数太少,真是孤单寂寞得很。

只听尘外客恨恨道:“更若,我将这几只蛛儿留下来,还请众位大师帮我照看,五天后我来取回,各位大师‘爱惜飞蛾起罩灯,走路不伤蝼蚁命’,想来不会伤了我辛苦养大的蛛儿。”说着,挥袖甩出三只大蜘蛛,转身便要走,项北心想:这岂不是只有她的蜘蛛伤人的道理。

少林方丈身后闪出一人:“施主留步。”说话的正是少林“百草堂”堂主更清,更清道:“这蜘蛛形体异常、色彩艳丽,想来为巨毒之物,施主既将它们留下交少林看护,何不留下些许解药,以防不测?”

项北心中暗笑:这位更清大师真是一位以大实话对大奸猾的高手。

尘外客道:“我这就将解药给你!”说着,轻转罗裙,一股白雾冒出,更清双掌齐出,止住那白雾不能往前,尘外客稍稍推掌,便知自己的内力及不上更清,她微微一笑,兰指轻掸,“砰砰”,两块相继掸出的火石直往那白雾中去,在雾中击出火花,整团白雾“砰”的一下燃起来,两块火石带着火苗直奔更清面门,更清不慌不忙,双袖卷风,使出“蟾宫折桂”,两块火石未及近身,就“当”“当”落在地上。

却听得大殿上隐隐有众人不安的惊诧之声,循声看去不禁愕然,那几只被“尘外客”甩出的大蜘蛛触及被火石激开的烟雾后,仿佛从沉睡中惊醒,一个个张牙舞爪,快速的向自己爬来,瞬间已到近前,更清知其巨毒,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使出“金刚罩”的功夫将全身护住,一只大蜘蛛突然跃起,却被金刚护体内力震回,悻悻而退,转向大殿上其他僧众扑去,行动异常迅速。

每只大蜘蛛的身上还负有五六只小蜘蛛,现在也飞速地爬开去,一时间大厅地上都是张牙舞爪的硕大蜘蛛。尘外客从怀中取出一只银色小哨吹响,声音极其尖锐难听,让人听了烦躁难受之极,许多少林小弟子面露痛苦之情,就有撑不住的跌倒。蜘蛛们却仿佛听到阵前号角,狰狞毕现。

达摩院首座般心大师朗声道:“净入、净化、净出、净灭。”少林弟子中四人答应一声,转而向前,每人已从怀中取出短笛,齐声吹奏。笛声一响,尘外客的哨声立时如同包裹在层层刀鞘里的利刃,虽锋利无比,却已被隐去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