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宴群童

天色渐晚,吴世璠告别了老翁。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的时候,不禁想起了刚刚和老翁聊天时候的故事,心里很是难受。

随着岁月的更迭,时光的流转,伴着老去的年华,思亲之情愈加浓烈。

老翁他现在是别人的父亲,别人的阿爷了。

他是成年人,是一家之主,是地位最高、最权威的人。

但没有了父母,他就成了孤儿。

死亡并不难过,失去也并不难过,真正难过的,是在可以把握的时候不去把握,而在年老的时候留有遗憾。

老翁或许在遗憾,为什么当时不冲出去跟鞑子拼命;

为什么当时不跟家里人死在一起;为什么当时要离乡从军,离开埋葬家人的地方……

他的少年是幸福的,青年是痛苦的,中年是无奈的,唯独老年,还能算得上幸福吧。

似乎这几十年,他体验了什么是人生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他已经老了,老到走多几步,都会气喘嘘嘘。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远远地眺望着四川老家,逢年过节祭祀亲人的时候,给他们烧去一沓黄纸。

或许并不能真的烧给逝去的亲人用,只是在燃烧的短暂时间里,是身为成年人的他唯一可以当孩子的时候。

……

少年的伤感总是短暂,就在吴世璠边走边思考的路上,一句喊声惊扰了吴世璠的思绪。

“少爷~吃饭啦。”

远远就看到家生子吴桐跑来的身影,欢快地摇着手高呼着。

少年呲牙一笑,吃饭!

……

王维宁不愧是将门虎子,大气。

虽然不是很情愿自己的书墅变成大饭堂,但身为东道主,还是很慷慨的。

没有听吴世璠的鬼话小气巴巴真弄点羊肉,而是干脆弄了一整只羔羊,在庭院外升起一堆篝火,把肥美的羔羊架在火堆上炙烤。

篝火上的羔羊带着一种危险的美感。

火焰的炽热与羔羊的鲜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火光带来的明亮,在夜色的黑幕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种矛盾的视觉冲击,让整个场景更加迷人,与会众人也更加兴奋。

在火苗的侵蚀下,羔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烤得恰到好处。

金黄诱人的羔羊,它的酥皮在火光熠熠中,似乎闪耀着柔和的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火舌在羊身上跳跃着,被火焰的炙热所逼出来的油脂,在火舌的舔舐下渐渐融化,仿佛听到了嫩肉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声音。

周围弥漫着果木燃烧的香气,混合着羊肉的香味,激发着人类原始欲望。

吴世璠到来的时候,诸位小孩哥已经到场,对着金黄的羔羊垂涎欲滴。

在场众人,高矮胖瘦各有不同。

要么是愣头愣脑的大个子,要么流着鼻涕的小娃娃,要么是胖得喘气书呆子,要么就是胆小怯弱站在一旁。

吴世璠看着在场群童,满意地点点头:

这些英豪就是我未来争霸天下的臂膀啊。

于是,吴世璠学起祖父,走起虎步模样,哈哈拱手,向众人致道:

“老夫……啊不对,世璠公务繁忙,故而来迟一步,竟让天下英雄在此久候,世璠羞愧啊。来,世璠敬大家一杯。大家请尽情满饮。”

吴世璠边说,边举起桌子上的果汁,面向众人。

接着满脸期待地等着别人的那句“我等岂敢,敬王爷”之类的奉承。

可等待中的奉承并没有出现,反而是诸位小孩哥……群雄们一个个傻楞楞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那里巴拉巴拉说什么。

“你渴了就喝啊,说那么多干嘛?赶紧就等你了,喝完来吃肉了。”

方万扬一脸茫然的看着吴世璠,怎么喝个果汁也那么多废话。

吴世璠也愣了,这……怎么跟想象中不一样?

这些家伙不上道啊。

唉,小孩子不懂事,啧啧啧……我不跟你们计较。

……

割肉分食这样的事情,自然有厨子来帮忙做,本来是不需自己动手的。

但吴少爷说,今天是他宴请天下群雄,自然得由他来宰割。

于是,从小没摸过利刃的小少爷拿着匕首,对着羔羊一阵乱戳,而羔羊皮下的油花随着匕首的切割,喷得小少爷一身油渍。

待分好肉,群雄也顾不了自己的英雄形象,开始狼吞虎咽地撕扯着肥嫩的羊肉。

吴世璠看到众人吃得高兴,他也很有成就感,一脸的傻乐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羊是他亲自烤的。

就在吴世璠脑袋转来转去,准备找抹布擦拭油乎乎的双手时,眼角一瞥,瞄到不远处有几个小孩站在大树旁看着他们吃东西,不敢近前。

吴世璠也没半分公子哥架子,对几个小孩勾了勾手掌,示意他们过来。

几个小孩见被发现,调头便走。

待走出二三步后,其中一人停下脚步,迟疑片刻后,转身朝吴世璠走来。

其余小孩,见有人领头,也转身跟从。

待几人走来,吴世璠便问领头之人:

“为何远处窥望我等?”

领头的娃娃不过十二三岁,倒也不惧,大胆地说:

“想吃肉。”

“你叫什么?”

“石头。”

身为庄主的王维宁,看到这些半大小子这么浪荡,就要挥手让他们退下。

未成想,却被吴世璠示意阻止。

反而小手一挥,豪气说道。

“天下的羊,给天下英雄吃。就我们几人,抓不完,也吃不完。只要这些英雄是跟我们的,就可以来一起吃肉。”

王维宁听完,眉眼一跳,若有所思,并未多言一句。

其他几个二代三代的玩伴,完全没听懂什么意思。

而几个馋肉的农家娃娃一听有肉的,兴奋得舔了舔嘴唇。

吴世璠拿起小刀,割了一大块拿在手上,对着几个娃娃举了举,然后大声地说:

“我叫吴世璠,听我的话,就有肉吃,晓得不?”

此时,几个娃娃的眼睛直瞪瞪,盯着吴世璠手上那块金黄的诱惑,然后头拼命的点。

吴世璠哈哈一笑,给几个农家娃娃一人割了一大块。

当炙热烫手的羊肉递到他们手上时,他们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何时有过这种条件!地主老爷家过年都未必有啊!但手上真实的触感、诱人香气,让几个农家娃娃顾不得其他,一个个狼吞虎咽的撕咬了起来。

看到众人都在埋头吃肉,吴世璠也很高兴。

他忽然发现喜欢上这种发东西的感觉,把钱、把肉大把大把发出去的感觉,好爽啊。

吴世璠分完肉后,看着自己油乎乎的双手,就开始往众人中间走去。

这边摸一摸几个农家孩子的脸,如大人般嘱咐他们“慢慢吃”;

那边走去拍了拍马家兄弟的肩膀,跟他们说“吃多点”;

又走到郭宗汾和吴彪两个个头较小的娃娃跟前,左右手分别去抚摸两个小娃娃的脑袋,边擦手边笑眯眯地说:

“哥没骗你们吧,是不是很好吃啊”

两个娃娃嘴巴里塞着肉,一个劲地点头。

等擦得差不多了,吴世璠回到桌子面前,举起果汁,大声地说:“诸位,今日天下群雄荟萃于此,世璠敬天下英豪们一杯,请诸位英雄举杯同饮。”

肉分了,肚子不饿了,这时候大家有反应了。

听到吴世璠这样说,手里有杯子的举杯子,没杯子的就举着肉块或者举着碗,一同欢呼,好不快活。

本以为也就这样,可吴世璠又准备开始作妖了。

待吴世璠喝完果汁后,看到众人忙着手里的肉,特意大大声的哀叹一声,然后赶紧用眼角瞄了瞄众人的反应。

没想到群雄们忙着吃肉,根本没啥反应。

看来英雄们还没吃饱啊。

见大家这么不配合,吴世璠深吸一口气,提高声调,又继续“唉~”了一声。

这次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原本在吃肉的石头,看到吴世璠在那里大大声地唉声叹气没人理,好奇心作祟,就试着问了一句:

“少爷,你这是怎么啦?”

石头中气足,他的一句话,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关注,大家都不由的转头过来。

嗯!会接话!这个年轻人懂事啊,以后要重点培养!

吴世璠又顺势大声地咳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大大声的“唉”之后,等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开始关注到自己身上,就开始做戏了。

“我是忽然想到件事,想到之后,为诸位英雄感到伤感啊。”

群童……群雄一听到这事跟自己有关,纷纷注意了过来,询问何事。

而吴世璠此时反而扭扭捏捏,不肯说了。

在众人的再三追问下,吴世璠才略带遗憾地道出缘由:

“诸位都是盖世英雄,是荡平宇内、拯救万民的大英雄啊!对吧?”

对啊,你吴世璠不是说我们是大英雄么,我们也觉得我们像英雄呀。

大英雄们此时一个个嚼着羊肉,两腮鼓鼓,嘴巴油油,懵乎乎地点点头。

吴世璠继续循循善诱:

“是英雄就得有部属,没有部属的英雄,怎么成就大业呢?诸位英雄可有部属啊?”

这下群雄们傻眼了,部属?家生子算不算?

他们才几岁,一群十来岁的娃娃。

吴世璠跟他们解释了家生子不算部属,那算是你爹的,不是你的,他还没死呢。

“那咋办呀?”马家兄弟愣愣地问。

其他娃娃也是点点头,连带遗憾道:

这下咋办,当不了英雄了。英雄啊,说出去多好听,老爹听了都要夸咧。

“哎呀,这种小事情怎么会难得住各位豪杰呢!”见他们逐渐上套,吴世璠继续忽悠。

“你们想办法去拉人来当你们的部属就行嘛,对吧?”

众人眼前一亮。对啊!有人来,我不就还是英雄咯,世璠这主意好啊,鼓掌……

吴世璠平举起右手,微微压了一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那公鸭嗓子继续扯:

“大家去老营、城里、乡下找一找,有没有跟咱们差不多年龄的少年,跟他们说,咱们有先生,教他们识字,不用钱的!”

说完,眼睛看向了方万扬。众人也随着吴世璠的眼光,往方万扬看去。

方公子被这么多眼神齐齐看来,心里发怵。

摇着头摆着手,“不行,我不行。我没空教他们,我还要读书考取功名呢。”

这家伙怎么比石头还不开窍?他的功名还用考?你喜欢的话,我让阿爷开个科举,状元给你都行啊。

吴世璠心中虽然诽腹,但还是“哈哈哈”地走向方万扬,然后一胳膊把方万杨给搂了过来,两个头靠近,压低声说道:

“老哥啊,你的功名我给你想办法,放心,我有门路。

咱俩关系好,才把这种好事留给你啊。我完全可以随便找个教书先生嘛,又不难。

你想下:你要是能教出名士,那你不就是名师出高徒了嘛,这样对你们方家名声多好,桃李天下哦,是不是?

你做这事,你爷爷和你爹也会对你刮目相看,觉得你做得对。

还有啊,孔子他老人家说“有教无类”,你做这事,可是比肩孔圣人的大贤,是万代敬仰、名垂青史的圣人滴,这种机会难得,我只留给你,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好兄弟啊。”

……

众人听不到吴世璠和方万扬两人在说什么,只看见平时一直在争执的两人,此时搂得紧紧的,吴世璠的嘴巴都快往方万扬脸上亲了。

就在他俩一阵窸窸窣窣后,方万扬同意了。

“来,大家给方大儒鼓掌,方大儒好样的!”吴世璠带头,鼓起掌欢呼起来。

其他人也是一脸懵逼,反正跟着鼓掌就对了,鼓掌……

接着,吴世璠又继续分配道。

“你们每人,去找十个人,这十个人呢,是有要求:

第一,家里有地有产业,最少二十亩地;

第二,超过10岁,别超过13岁。”

有没问题?对于各家公子而言,没问题。但对于几个农家娃娃而言,这就是问题了。

哪个普通农家娃娃家里有二十亩地的?这在土地肥沃的庄子里面,妥妥的富户。

见他们面露难色,吴世璠也没拂了他们的意,直接就说。

“你们几人,如果想读书识字,还有想吃东西的,就去找人来,只要是10岁以上、13岁以下的男娃,我都要。”

见几人眼露欣喜,吴世璠又道:

“但我也是有条件的。来了我这,就不能随便回家去,要听我的规矩,我会负责找地方给你们住,给你们吃。”

说罢,吴世璠指了指王维宁,大喇喇地说:“报名地点就在这,你们找他,这是我们天下英雄招募总兵官。”

王维宁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原本双手交叉在胸口,一副事不关己、站在一旁看热闹模样的王维宁,怎么都没想到,这个锅会砸到自己。

这是逮着一只羊使劲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