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牢就是龙场

“阿父，这个郅都很厉害的，十三岁就通过了吏考……阿父，您当年也参加了大秦的吏考，您是多大岁数？”刘盈笑呵呵问道，满脸的好奇。

刘邦翻了翻眼皮，强忍住打死逆子的冲动，对郅都道：“你连太子都敢抓，真是好大的胆子。”

郅都年纪轻轻，竟然不怕，反而躬身道：“非是臣胆子大，而是朝廷的法度大！”

刘邦岔开双腿，呵呵冷笑，“你这话说的，法还大过天子不成？”

郅都又道：“君主父子传承，可至百代……国法如山，等闲不可更改！”

刘邦一怔，复又问道：“按你这么说，只要坚守法度，就能有千秋百世的江山？”

郅都点头。

“那为何大秦二世而亡？”刘邦高声道。

“秦法用意不良，破家灭国，不出意外。”

“秦法哪里不良？”刘邦问道。

郅都道：“商君有言，民强国弱，民弱国强。治国之道，首在弱民！”

刘邦微微沉吟，说道：“民弱易治，商君之言，未必是错。”

郅都继续道：“商君又说，家有余食，则逸于岁。故此要让百姓家无积粟。还有百姓忙于耕种，则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所以要让百姓终日劳苦，不得安歇。”

刘邦眉头微皱，哂笑道：“这就未免过了吧！”

郅都又道：“商君还说，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以刑治民，则乐用；以赏战民，则轻死。故战事兵用曰强。民有私荣，则贱列卑官；富则轻赏……”

郅都侃侃而谈，不光刘邦陷入思索，就连刘盈也皱起了眉头。

说实话，自从秦朝二世而亡之后，天下普遍将罪过归咎到了法家身上，正因为严刑峻法，所以导致亡国。

因此当下争夺显学的两大势力，一个是叔孙通、张苍等人为首的儒家。另一个就是萧何、张良等人为首的黄老道家。

也就是刘盈说秦国能一统天下，总归是做对了什么，如果秦国一无是处，那被秦国灭掉的六国算什么？

可即便有人认同刘盈的话，却也很少仔细研究秦国的律法。

如今听郅都这么一说，刘盈似有所感。

至少商鞅是不尊重老百姓的。

他认为老百姓卑贱，就会羡慕爵位，贫弱就会渴望当官，穷苦就会贪慕赏赐……反过来，老百姓活得体面，就不会在乎小官小吏。老百姓有钱，就不会在乎朝廷的赏赐。所以他治国的办法，就是把老百姓弄得卑贱，穷苦，终年劳作，如同牛马牲畜。

“如此苛待百姓，商君就不怕秦国民众造反呢？”刘盈声音低沉问道。

郅都尚且年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道：“秦以严刑峻法治国，百姓哪里敢造反！”

这时候刘邦反而笑道：“秦对外用兵，多有斩获，只要赏罚公平，还不至于出乱子。”

刘盈猛吸口气，“那，那灭了六国呢？”

刘邦怔了下，苦笑道：“那就修长城，修直道，修骊山陵墓，继续疲民弱民呗！”

刘盈顿时瞪大眼睛，心中震撼。

刘邦反而转向郅都，笑道：“你既然熟知秦法弊端，何言法度重过天子？”

郅都悚然，立刻道：“启奏陛下，臣以为秦是苛法，恶法，害人之法……圣天子治国，当用良法、善法、爱民之法。如此才能真正国富民强，天下归心。江山社稷，才能千秋万代传承下去！”

说完，郅都跪伏地上，磕头作响。

刘邦扭头，看了看刘盈。

“太子以为如何？”

刘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稍微沉吟，就说道：“阿父，孩儿以为此论甚高。”

刘邦深吸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人热一壶酒，君臣父子，在这大牢之中，畅聊一夜！”

老流氓还真是说到做到，竟然就在大牢之中，置酒畅谈。

刘盈也是颇为感兴趣，竟然和郅都一问一答，聊了起来。

渐渐地，刘盈也算是弄清楚了商鞅的变法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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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断一切可能，只给老百姓两条路，一是耕田，一是战斗。

严刑峻法，让百姓生活艰难困苦，没有尊严，没有地位，穷困到了极点……要想改变命运，就只有上战场，奋勇杀敌，积累功勋。

当然了，一旦立功，有了爵位，地位立刻就不一样了。

只是那些来不及立功，就死在了战场上的，秦法未免太苛刻了。

“盈，你现在觉得秦法如何？”一口气聊到了拂晓时分，刘邦打着哈欠，随口问道。

刘盈眉头微皱，轻轻一笑，“秦横扫天下，一统寰宇。无论怎么讲，他们的勇气都是值得称道的。身为一個先行者，秦走了弯路，犯了错误，肯定是要反思的。但是我还是那句话，如果随随便便，就把秦法说得一无是处，抹掉一统天下的功绩，对我大汉，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刘邦本来很困倦了，不停打哈欠。

可听到刘盈这话，居然眼睛冒光，抚掌大笑，欣喜不已。

“吾儿说得好！说得真好！”刘邦欣然道：“身为一国之君，当有主见，不会轻易动摇。如果一个人随便说两句，就拿不定主意，如何能君临天下？治理九州？”

刘盈一笑，“阿父说的是……只不过刚愎自用，什么话也都听不进去，那也是取死之道。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已！”

刘邦再度点头，这个竖子属实提升很快。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朝霞透过，不知不觉，一夜的功夫，竟然迅速过去。

刘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就在这时候，突然脚步声音杂乱，牢房的门被推开，吕雉抢先走了进来。

一见刘盈，忍不住怒喝：“竖子，你怎么在这里过夜？”

刘盈一怔，忙道：“阿母，牢房清净，又是最昏暗残酷的地方，在这里想事情，最容易悟道。”

“胡说八道！”

吕后情不自禁冲上来，把刘盈揽在怀里。

“伱年纪小，身子骨弱，在这种地方受了潮气，会染病的。”

这时候刘邦也从地上爬起来，笑道：“朕一把年纪，也坐了一夜，盈要是会染病，朕也不好幸免，皇后该问问朕才是。”

吕后恶狠狠瞪了刘邦一眼，“陛下荒唐，尚不自知。您在狱中一夜，朝臣早就乱套了，都来找您了!”

刘邦怔了一下，下一秒，外面的声音更大，以萧何为首的群臣，纷纷涌了进来。

见到刘邦，立刻行礼。

“陛下，臣等已经抓到了那几个守门的兵卒……他们狗胆包天，竟然敢擅自捉拿太子殿下，应该立刻诛杀！”

刘邦眼睛转了转，“似乎不必如此！”

萧何立刻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和太子无故遭受牢狱之灾，若是不能严惩罪魁祸首，臣等如何向天下交代？到时候万一有人说陛下和太子荒唐，又该如何时候？”

刘邦竟然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言语。

刘盈却是走了过来，笑呵呵施礼，“师父，其实此事也没那么严重。事情是因我而起，我也正好和诸位仲父聊聊。”

说着，刘盈拍了拍木质的牢门。

“我身上带着几本书，触犯了挟书律，因此被抓进来。按照律令，似乎应该族诛，丞相，可有此事？”

萧何点头，“按照秦律，确实如此。”

刘盈问道：“那应该吗？携带收藏几本书，就该连累全族之人，合适吗？”

萧何摇头，“属实过了。”

“那为何没有立刻废除？”

“因为无人上书，是臣等疏忽。”萧何躬身道。

刘盈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牢房，叹口气道：“此番是遇到了我，若是遇到个寻常的黎民百姓，只怕就要被关在大牢之中，会不会连累全族，也不好说。朝廷订立法度，百官执行。一念之间，就可以让人家破人亡。你们手中的笔，是何等沉重啊！”

刘盈叹道：“我在夜里，听了很多商君的治国之术，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我很不喜欢。我以为，国家是黎民百姓的家，天子、朝臣、小吏，每个人都该心怀百姓，以富国裕民为念！以造福苍生为念！万不可以残民弱民，害民辱民！民心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天子朝臣，皆在舟上。务必心怀百姓，才不会舟毁人亡！”

刘盈说完，又笑道：“这是我在大牢之中，胡思乱想的，还望丞相，诸位仲父，朝堂诸公，批评指正。盈恭听教诲！”

萧何怔了怔，不由得惊叹道：“太子这一番高论，当真是说尽了治国的精要，臣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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