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论道
“抱歉，没想到初次登门，就让两位看了个笑话，实在是失礼了。”
待到田光离去，墨君这才朝着剩下的伏念与六指黑侠温和一笑道。
此时两人也是回过神来。
连忙朝着墨君拱手回礼道：“圣平君客气了，该说惭愧的应该是我们才对，若早知道农家侠魁此行前来竟是抱着如此打算，我二人之前便不会与其同行了。”
说着，六指黑侠眼中也是流露出几分惭愧之意。
两人都不是傻子。
刚才田光表现出来的态度实在太过异常，基本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此行前来的目的不良。
墨君淡然一笑道：“孟先生不必自责，农家之事与墨家又有何关联。更何况农家这位侠魁本性不坏，只不过与本君立场不同罢了。”
随着墨君如今做的位置越来越高，有些观念也逐渐发生转变，对于现在的墨君而言，单纯的善恶已经不再是评判一个人是敌是友的标志。
反而是立场与站位，才是更能决定敌友的因素。
就像是刚才的田光。
如果田光刚才对墨君进行‘道德绑架’，完全只是因为自身性格有缺陷，或者人品不行的话。
墨君虽然也会不喜欢他，但看在他身为农家侠魁的份上，墨君也会给田光三分薄面，不会完全不顾及双方的脸面和礼节。
然而很可惜。
这次田光前来拜访墨君，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明显是受到了昌平君和楚国的影响。
而以如今墨君和昌平君一脉的关系，田光乃至整个农家，未来大概率不会成为墨君的朋友，在这种情况下，墨君自然也懒得去做那些表面功夫。
六指黑侠与伏念虽然不清楚这里面的内幕，但也听出了一点话外之音，不过两人都识趣的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圣平君刚才与农家侠魁的那番对话，都是真心之言吗？”
“孟先生指的是什么？”
“圣平君莫非真的不愿拯救天下苍生吗！”
墨君沉思片刻，点点头道：“这也算是一部分原因吧！毕竟本君身为秦国之臣，自然不能平白做出资敌之举，不过······”
“不过什么？”
六指黑侠追问道。
墨君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不过另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本君确实没有能力，拯救整个天下。”
六指黑侠与伏念对视一眼，道：“圣平君此言，未免有些过于谦虚了。”
要知道。
六指黑侠为何会不远千里来到汉中，专程上门拜访墨君。
原因便是在他看来，当今天下，墨君是最有可能实现墨家先贤理想，结束乱世，拯救天下苍生的那个人。
然而墨君却是摇了摇头，道：“孟先生不会以为，本君只要将‘新粮种’推广天下，就能让天下所有民众都能吃饱饭，填饱肚子吧！”
六指黑侠闻言，下意识点点头道：“只要有足够的粮食，自然······”
话未说完。
六指黑侠突然想起之前在汉中与‘老农’以及‘收费员’的对话，一下子又沉默下来。
“看来孟先生也想明白了。”
墨君看见六指黑侠的神情，便知道他也想到了，接着道：“没错，其实都不用说其它六国，光是如今的秦国子民，本君都无法全部拯救。”
“因为不管大秦生产了多少粮食，可只要这些粮食落不到黎民百姓的手中，全都没有丝毫意义。”
“如果本君贸然将‘新粮种’推广天下，恐怕不仅不会消除战争，拯救苍生。还会让整个中原陷入更大的战火之中。”
墨君之言显然给了六指黑侠不小的打击，毕竟来此之前，他原以为自己能从墨君这里找到实现理想的希望。
结果这才刚开始，自己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六指黑侠忍不住道：“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办法，能够结束中原五百年的乱世，令天下恢复太平吗？”
墨君道：“有啊！只要天下一统，所有人都是一国子民，没有纷争，自然也就没有了战乱。”
六指黑侠闻言一怔，随后摇摇头道：“若是中原一统，中途必然会掀起无数规模更大的战争，如此一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黎民失去生命，多少民众流离失所，此非良策也。”
墨君却道：“若想让一处腐烂的伤口愈合，最好的办法就是割去那一块烂肉，然后让伤口重新生长。”
六指黑侠平静回道：“但生命不是‘烂肉’，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失去了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而活着的人，也会因此饱受一辈子的痛苦。”
墨君淡淡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很多时候，我们别无选择。”
六指黑侠反驳道：“但正因如此，有些事情才有值得追寻的价值。”
听到这里。
墨君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六指黑侠那堪称‘天真’的想法。
不过这也很正常。
因为‘兼爱非攻’本就是墨门的核心理念。
若是堂堂墨门巨子这么简单就被墨君三言两语‘策反’，恐怕现在墨门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毕竟像是墨君与六指黑侠这样的‘论道’，在这之前，恐怕墨家早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若是墨家的理念这么容易被人推翻，墨家的痕迹估计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更何况。
六指黑侠的言论本就没有任何错误。
真要说起来，墨君的理念才是错误的，因为大一统的路上，必然会牺牲无数生命，而死亡是无法挽回和弥补的。
可墨君的理念虽然错误，但这却是现实。
而六指黑侠的理念虽然正确，但那却是理想。
追寻现实与追寻理想的争论，即便在两千年后，也无法得出一个结果。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出现如今‘百家争鸣’的盛况。
“在下想要恳求圣平君一件事。”
见到双方的‘论道’一时间得不出结果，六指黑侠也是暂时转移了话题，开口道。
“孟先生直言便可。”
“在下想要请求圣平君，以后不要再将所创造之物，应用在战争之中······”
“这个请求，请恕本君无法应从。”
六指黑侠话音刚落，便被墨君毫不客气的拒绝，并且冷漠道：
“本君并不喜欢战争，但若是真的开战，本君必然要动用所有手段，率先保护我秦国战士的生命，至于敌军会有多少人在战争中失去生命，那也只能战后再说了。”
听闻此言，六指黑侠也是微微叹息一声，没再继续提及此事。
其实对于这个回答，六指黑侠之前也猜到了一点结果，只不过他还是想尝试一下。
但很可惜。
正如墨君无法改变六指黑侠的理念，六指黑侠也不可能改变墨君的想法。
因为双方的想法理念本身都没有错误。
六指黑侠不愿意开启战争，是因为他一视同仁的对待各国所有士兵的生命，他不希望因为墨君的参与，导致更多人死亡。
就像是不久前的‘武遂之战’。
若不是因为墨君的‘水泥’，赵国的十万大军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但墨君身为秦臣，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家人的生命安全，至于别国士兵的性命，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伏念先生可有指教？”
随着与六指黑侠的‘论道’暂时结束，墨君又将目光放到了一旁的伏念身上。
其实自从墨君的‘新粮种’陆续在秦国各地成熟，其亩产两倍的‘豪言’得到证实后，这段时间来到汉中拜访墨君的江湖弟子不在少数。
有的人是为了上门求一‘门客’之位。
有的人是为了‘论道’而来。
有的人则是想要和墨君探讨一些‘农桑’、‘医学’之理。
·······
反正就是各门各派，诸子百家，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
不过这些人大多还没见到墨君，就已经门口的守卫轰出去了。
毕竟以墨君如今的身份地位，要真是随便来个人自己都要亲自相见的话，那他估计得累死。
但这一次上门拜访的三人身份都不简单，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就连黑羽也称之为‘贵客’的原因。
面对墨君的询问，伏念却是显得很客气，恭敬道：“伏念如今还未出师，不敢与圣平君指教。自桑海一路走来，伏念看到了很多，也感悟到了一些道理。”
“然而唯有汉中之地，如今还有很多地方伏念都未能看通，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伏念打算留在汉中，还请圣平君莫要见怪。”
留在汉中乃是伏念临时起意，原本伏念此行目的，是为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顺便在终点拜访一番墨君，交流一下，便可以返程了。
然而之前在其他地方的所见所闻，都令伏念心中生出一些感悟。
可唯独进入汉中之后。
伏念却看见了太多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他能看出，如今的汉中在墨君的指导下，似乎即将发生某种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这个变化最终会走向何方，是好是坏，他却完全看不出来。
正因如此。
伏念才会临时起意，打算留在汉中一段时间。
其实六指黑侠心中也有同样的想法，不过正当他准备提及此事时，却忽然看见一旁的墨君，在听见伏念打算留下之后，眼神‘蹭’的一下就亮了。
“伏念先生打算留在汉中？这可真是太巧了，本君这里正好有一份工作，不知伏念先生有没有兴趣？”
这一刻。
六指黑侠与伏念隐约间，仿佛从墨君的眼中看到了几丝宛如饿狼般，绿油油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