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新天师,新气象(第二更,6k章节)

蜀山派掌门章太冈视线扫过人群。

不见纯阳宫修士,但有孙明景、于诚师徒。

结合蜀山派自家道门炼器派和天师府道门符箓派的特点,章太冈大致猜到,雷俊这趟邀他们前来商议的事,多半和炼丹炼药有关。

道家符箓派除了制符外,也通炼器和炼丹等手段。

道家炼器派又称外丹派,外丹者,除了祭炼法器、法宝外,丹药也是其中重要一项。

反倒是道家丹鼎派,以自身为炉内炼大药,很少炼制外服丹药。

孙明景则可称目前大唐武道医家中的第一圣手。

除了陷入低谷仍在慢慢恢复元气的佛门禅武一脉外,当今之世相对擅于炼丹炼药的各方代表,眼下基本都在这里了。

朝廷方面的萧春晖、张穆来此,说明此事涉及广阔。

倒是看见玄机观的聂放,让章太冈若有所思。

玄机观开山立派已有不短时间。

相关消息不再是隐秘。

对这来自所谓大明人间的道家偃师术一脉传承,章太冈多少有些了解,颇为感兴趣。

但对方这个场合得雷俊提挈,肯定有其用意,而不是来混个脸熟。

“本派唐师姐先前自巴蜀、南诏之地返回,提及因黄泉邪修肆虐,大唐西南之地,受灾非常严重。”

主座上,雷俊不疾不徐开口言道:“先前被对方骨舟法宝掳掠的黎民百姓虽然脱困,但身体大多受到恶劣影响。”

萧春晖和章太冈都颔首。

里蜀山修士,因身处黄泉,道统衍变和个人修行,都涉及大量极阴之气和死灭之气。

修为相对偏低的修士,都对此极为忌惮,更遑论寻常凡人百姓。

大战之下,难免对当地环境造成巨大且恶劣的影响。

战后唐廷帝室和大唐蜀山派修士,一直有组织大量人手,涤荡巴蜀乃至南诏之地的死气阴气,已将大部分残余恶劣影响清除。

但部分死气、阴气同地脉流转相合,如附骨之疽,根深蒂固,想要彻底祓除,需要漫长时间消磨。

在此期间,各地生存百姓,皆可能受影响。

此前还有众多百姓被里蜀山修士拐骗收罗,陆续集中至法宝白骨神舟中。

白骨神舟内藏小洞天,起初收罗百姓掳掠人口时,里蜀山修士还藏藏吃相。

待到亢安道人山穷水尽之际,顿时准备将小洞天内的百姓全部活祭。

虽然被唐晓棠凭天师印及时遏制,但洞天中人大都是普通俗世凡人,一丝一毫阴气、死气已经足以对人造成恶劣影响。

“本派唐师姐提及此事,每每挂念于怀,贫道听闻,亦不忍忧虑。”

雷俊言道:“故而今日邀各位道友前来,共商一事,希望能造福人间。”

事情本身较为简单,集合众家之力,调集多方灵药灵植储备,然后炼制新丹新药,并大规模铺展扩散开来,用于赈灾。

孙明景对此并无意见。

这次来龙虎山观礼前,他正是在巴蜀民间。

孙明景一直游医四方,这些年来大唐内外风起云涌,因而受灾之地不止巴蜀一地。

早些年间,他也曾同天师府、蜀山派、菩提寺当时的掌舵者主动交流此事。

虽然有些成果,但力度不足。

如今雷俊的提议,明显是指合作进一步深入。

蜀山派方面,章太冈同样没有意见。

相关事,一大难点在于持之以恒。

尤其是,雷俊部分想法和建议,集中化的同时,分工更加明确。

具体到某个人或某件事上,难免循环往复日渐枯燥。

凡俗百姓的身心体魄难以支撑。

修行者影响自身平日里修炼。

但是……

章太冈看向聂放。

他玄机观弟子钻研和驾驭机关傀儡的过程,本就是日常修行的一部分。

并非一定要与人斗法才是他们磨砺自身机关傀儡的唯一途径。

自然,作为交换,玄机观弟子除了得到更多锻炼机会外,也将顺便得到更多炼制机关傀儡的珍稀材料,乃至观中弟子人数接下来势必随之扩张。

虽然观中当前缺乏顶尖高手,但随着弟子基数迎来难得爆发增长的机会,未来涌现出更多顶尖人物才有先行基础。

玄机观和道家偃师术一脉传承,将迎来巨大发展。

玄机观主聂放本人,亦会受益无穷。

蜀山派同样受益。

姑且不说巴蜀之地是蜀山派基本盘,就单只大家联手炼丹制药过程中,各方面资源的调集汇聚以及灵感火花的碰撞,就可能催生出此前唯有的新收获。

并且,蜀山派同唐廷帝室、天师府、武道医家传承联系更紧密,有助于提升他们在大唐修道界版图的影响力。

这无疑利于蜀山派渡过自身当前的低谷。

“纪师弟联络一下纪师叔,劳他出山,前来龙虎山一聚,共襄盛事。”章太冈同纪川吩咐道。

纪川:“是,掌门师兄。”

其父蜀山派高功长老纪东泉,乃是如今的蜀山第一炼丹圣手。

章太冈联络他前来龙虎山,已决意全力支持此事。

龙虎山天师府方面,雷俊本人牵头促成此事,但他新任天师,诸事在身,故而晚些时候具体实施阶段,他不会太多过问。

届时署理此事的人,会是他师父元墨白,只不过大典刚刚结束,宾客尚未散尽,元墨白当前在招待其他客人。

元墨白本就是龙虎山第一炼丹圣手,对此自不推辞。

“此乃造福于民之慈悲善举,我等自当全力支持。”

萧春晖微笑:“萧某即刻上奏禀明陛下。”

浔安王张穆附和的同时,若有所思。

晚间,上官胜听萧春晖、张穆提及此事,想了想后,轻声开口:

“此事只一时推行倒也罢了,如果长时间维持下去,未来对民间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啊……”

张穆:“这位新天师并非轻率之人,道门与回春堂只管炼丹制药,赈灾分发之事,他们不插手,皆属朝廷管辖。”

上官胜:“唔,如此一来困难繁琐固然很大,道门方面尾大不掉的疑虑倒是小多了。”

张穆:“龙虎山、蜀山,乃至于回天堂,本就规模不小,此番更多是出力而非牟利,如果要说谁有机会在其中大赚一笔,便是玄机观一脉传承了。”

所谓大赚,并非中饱私囊,而是一场飞跃式发展的巨大机缘。

“玄机观……倒还真无妨,至少目前如此。”

上官胜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玄机观真成了大气候,锋芒首先怕是指向天理伪明一朝?”

聂放身世来历,多多少少传入唐廷帝室高层耳中。

“雷天师虽然修为境界尚未修成九重天大乘高真之境,但当真已有几分道门领袖的气象了。”张穆徐徐说道。

萧春晖闻言一笑:“眼下便可以将他当做九重天大乘高真来看待,这可能更合适。”

张穆、上官胜皆颔首:“言之有理。”

萧春晖看着窗外,冬季山上灵树银装素裹。

今日商议之事如果有成,则朝廷的赈灾渠道进一步扩展开来,影响的不会只是巴蜀、南诏之地。

天下各地,都可能被波及。

从而动摇地方名门、豪强之本。

故老相传,医武不分家。

但因为传承、发展过程中的种种原因,儒家传承同武道医家之间的联系,同样非常紧密。

甚至乎很多医家高人,都同各大儒学名门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药王孙明景本身出自寒微,他的得意弟子于诚亦如此。

但他的其他传人,又或者于诚的传人中,便有出身不凡的世家子弟。

这些医家名手同各地名门世家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当地渐渐盘根错节,亦是世家治下仿若国中之国方方面面体现的一部分。

现在,这些同样有被动摇的可能。

…………………

待元墨白有空闲后,由他会同萧春晖、张穆、孙明景、于诚、聂放以及从蜀山赶来的纪东泉,进一步协商其中细节。

雷俊提出设想和大方向后,不再多言。

他正式接掌龙虎山门户,府中大事,当前皆需他亲自主持。

雷俊不喜揽权滥权,但同样也不似唐晓棠那般大多数时候直接当甩手掌柜。

尤其是当前掌门之位刚刚更迭之时。

不过,到了晚些时候,雷天师处理过府中事务后,秘密出山。

他并未行远,来到龙虎山主峰外群山间一处偏僻隐蔽的洞府。

在这里,有几人先到,正等候雷天师。

他们大都身着南荒传统服饰,皆巫门传人。

巫门咒祝一脉圣地轮回渊长老,杨浩龙。

巫门神舞一脉圣地歌婆山长老,闻惜。

巫门蛊术一脉圣地阴山峒长老,田橙。

同这三位南荒大巫在一起的人,是代表唐廷帝室来龙虎山的楚羽。

“三位道友远道而来,如此招呼不周,贫道憾甚。”雷俊来到洞府内。

田橙、杨浩龙、闻惜三人皆道不敢,并齐齐向雷俊一礼:“九天应元,九渊归真,斗姆参虚,玄霄普化,三洞三天法师龙虎真人。”

听着他们的称呼,楚羽面色如常,含笑不改。

“我等本有意拜山观礼,又恐扰仙山清静,失礼之处,万望天师恕罪,小小薄礼为大典庆贺,让天师见笑。”

田橙等人将贺礼奉上,随雷俊一同来此的亲传弟子卓抱节上前接过,然后退出洞府外。

众人落座,雷俊问道:“风掌门、胡掌门可好?”

轮回渊的杨浩龙和阴山峒的田橙皆道:“圣主安好,我出山前,圣主吩咐我代为问候天师。”

歌婆山自经历先前九黎之民造成的大劫后,近年来一直在默默积蓄恢复元气。

同时失去圣主桑露和原本将要接班的领军人物黎天青,又被破了歌婆山祖地,对他们而言损失之严重,伤筋动骨不足以形容,说是丢了半条命都不夸张。

时至今日,歌婆山都还有没选定新的圣主。

不过,已不复先前混乱状态。

闻惜,则是歌婆山自黎天青后新崛起的年轻一代领军人物,近年来在南荒声名鹊起。

“此番,借祝贺雷天师之机,邀三位前来,共商大事,三位能到,实在再好不过。”楚羽在一旁微笑道。

不过随后她面上笑容收敛,变得严肃起来:

“九黎之灾,祸患深远,一日不除,则大唐不论南北,皆寝食难安。

陛下有旨,将于近日安排人手南下,一同镇封地海同人间相通的门户。

这里恳请雷天师和南荒各位,一同出手相助,还人间太平。”

地海门户由于地海本身的一些特殊神异之处,此前一直没能彻底将之镇封关闭。

唐廷帝室和南荒巫门方面,只能各遣高手看管监视虚空门户。

随着时间的推移,针对地海研究渐多,唐廷帝室方面开始有了办法。

不过,想要付诸实际,却不是那么简单。

南荒巫门方面,对此举,流露出排斥的态度。

即便是因为九黎之民遭逢大劫的歌婆山,对此亦态度微妙。

原因无他,近些年折腾下来,南荒巫门当前暗弱。

如果地海门户被彻底封闭,九黎暂时不再构成威胁,但接下来南荒局面会怎样变动,就不好讲了。

大唐皇朝的力量借着对抗地海九黎之民,已经大范围控制南荒。

继续下去,他们是不是就要改变攻击的目标了?

巫门各大派,皆为之警惕。

“九黎之民暴虐,地海危险重重,皆危及我人间苍生,为杜绝此祸患,早日镇封通往地海的虚空门户为上。”

雷俊平静说道:“南荒经历九黎之民多番摧残,本就多山多水的环境更加不利于百姓黎民生活,接下来当以休养为上,不宜再出乱子,贫道衷心希望南荒能摆脱血腥混乱,进一步焕发文明曙光,如此,方不负我们镇封地海门户之苦心。”

三位南荒大巫彼此对视。

晚些时候,歌婆山长老闻惜当先直接说道:“天师慈悲高义,歌婆山无异议。”

阴山峒长老田橙,乃是昔年同血河派刑风、歌婆山黎天青并称的南荒天骄,但她因为在当初韦暗城扫荡南荒的大战中负重伤,其后耽搁了修行,不复早先一飞冲天之势。

但在她伤愈后,随着这些年静心修行,如今也已经达到八重天境界。

她微微沉吟后说道:“天师慈悲高义,田橙佩服不已,一定会将您的话转给本派圣主,希望能最终促成此事。”

轮回渊长老杨浩龙,亦是相同表态。

“天师慈悲高义,楚某将尽快上奏陛下。”楚羽面上重现微笑,颔首说道。

龙虎山天师府地处江南之地,多年来一直直面南荒巫门,与之分分合合恩怨不休。

如今天师府自谷底重登高峰,南荒巫门同样第一时间感受到压力。

天师雷俊表态支持唐廷帝室镇封地海门户,断绝九黎之民再侵袭人间的可能,那么,此事就一定会成行。

反之,如果雷俊反对,再加上作为坐地虎的南荒巫门,大唐皇朝如今亦不得不暂缓原计划,三思而行。

让楚羽和田橙、杨浩龙、闻惜同时松一口气的是,雷俊不反对镇封地海门户,但他也不希望南荒进一步混战生乱。

大唐,不一定要泽被南荒苍生。

但反之,南荒巫门也需改变以往作风。

核心要义,是结束当地血腥混乱的局面。

镇封地海门户,诉求同样源于此。

态度相对而言有些折中调和,但以当前情形论,缓解了大唐和南荒之间隐隐蕴含的矛盾与忧虑。

大家可以继续携手对抗地海九黎之民。

楚羽看雷俊,再看田橙、杨浩龙、闻惜三名南荒大巫,心中若有所思。

如今,天师府的天师说话分量之重,朝廷也需多加斟酌了。

好在相较于张扬随意的唐晓棠,雷俊明显更克制有礼。

仿佛巍巍高山,静静矗立于此,不会主动崩塌砸向他人,但高山左近之事,皆绕不开它。

不过,楚羽隐隐感觉,这静默的高山下,似有更澎湃的力量……

相较而言,西边也有一座类似的山。

楚羽回想先前嘉盛上人来访时,雷俊接待对方的场面。

…………………

西域,金刚寺。

嘉盛上人已经返回,预备面见金刚部主伽罗陀。

他此刻也在回想先前拜访龙虎山时的经过。

相较于始终对西域佛门僧人态度不善的前任天师唐晓棠,如今这位雷天师面上还算好打交道。

但是……

“黄泉邪修,危害苍生,本派仁珠师兄亦因此遇害。”

彼时,龙虎山上,嘉盛上人看向雷俊:“如今邪魔虽暂退,但必然死心不息,谋求卷土重来,本派衷心希望能同贵派携手,共诛妖邪。”

雷俊:“大师所言不无道理。”

嘉盛上人继续说道:“黄泉逆涌人间之地,难以估测,但考虑之前种种,贫僧以为,当于巴蜀、川西、南诏等地广立佛寺、道观,交织网罗,方可随时预警,一方有难,八方来援,第一时间洞悉黄泉邪修的动向。”

旁听的楚羽和浔安王张穆没有言语,神色如常。

须弥金刚部此前劳苦,唐廷帝室已决意酬功。

须弥金刚部不入关陇、中原等核心之地,在西域边陲经营,朝廷这次不会阻止干涉。

但同样也不会明确表态支持。

具体能做到什么地步,需要须弥金刚部的僧人,同其他地方势力自己去谈。

须弥金刚部头一个要面对的便是如今存在感强烈,影响力大涨的龙虎山天师府。

天师府虽不在西疆边陲经营,但蜀山派在那里。

如今大唐蜀山派,论势力论实力,自然远不及须弥金刚部。

谁是更得力的盟友,似乎并不难选?

虽然先前有一些不愉快和争议,但天师府当前势头已成,不论须弥金刚部对他们有什么看法,当前与天师府死磕,并非容易之举。

既如此,不若索性与之交好,缓和关系,以便应对大唐人间其他势力。

正好,天师府掌舵者将要更替。

雷俊修为境界虽暂时低于唐晓棠,但他接掌天师之位,接下来无疑将代表龙虎山的态度。

相较于针对西域佛门个人莫名恶感强烈的唐晓棠,雷俊上位,正是改善双方关系的机会。

在大唐皇朝治下,须弥金刚部也始终需要一个强力的对手存在。

如此,方可让唐皇放心。

“有关黄泉,本派早年间亦有少许线索积累,只是那些毕竟是道门相关事,本派多年来难有所得,如果有贵派高人参研,或能有大裨益。”嘉盛上人继续徐徐说道。

言下之意,更像是是某种分量不轻,实际存在的道门至宝。

须弥金刚部此番,倒确实是准备下重本了。

但是……

雷俊语气始终不疾不徐:“既是在巴蜀、川西之地,当邀请蜀山派的道友一同商议此事。”

嘉盛上人静观雷俊。

雷俊面容平和,双目渊深,波澜不惊。

但渊海之下,仿佛有惊雷暗蕴,令人不敢逼视。

须弥金刚部要在川西、巴蜀、南诏一带传播经义,建立别院寺庙,势必挤压当地势力。

但雷俊所言,显然是支持蜀山派,拒止须弥金刚部。

他,选择明显更弱,同为道门的蜀山派。

顾忌唐廷帝室看法,避免形成佛、道合流之势么……嘉盛上人心道。

至少当前尚不会。

天师府、须弥金刚部当前皆强势,但唐廷帝室仍能容得下他们。

即便不提大唐原本儒家名门世家,相较于天师府和须弥金刚部,明显黄泉里蜀山、地海九黎、天理伪明之流更可能成为威胁。

“西域方面,贵派金刚部主负伤静养,大师你此前又前往海外,可能难免疏忽了近在眼前之事。”

雷俊:“贵派门下,或有不检点之举,需要大师规范一二。”

嘉盛上人一惊。

雷俊平静说道:“西域和雪原地广人稀,但仍有当地百姓繁衍生息,只是当地常有蓄养农奴之举。

近千年以降,金刚寺方面渐有规范改善,令人欣喜。

但近年来,当地贵族蓄养、苛待农奴之风渐有抬头的趋势……”

他同嘉盛上人对视:“大师不可不查。”

这一瞬间,九重天境界的佛门高手嘉盛上人,感觉自己面对的不再是深邃渊海,而是拔地而起,直插入云的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