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窥一斑而知全豹

“那,我就再说九边之患?!”

贾芹的声音伴随着内力,如金玉相撞,清脆又慑人心魄,“只要九大边镇不乱,无论天灾、亦或外敌入侵,都无惧。”

九边,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相继设有辽东、蓟州、宜府、大同、偏头、固原、延绥、宁夏、甘肃九大边镇,称为九边兵镇。

大乾太祖推翻大元,划出京师的外围防线。

“建朝近百年,藩王林立,拥兵自重,据闻,朝廷对国之重器却无法尽数掌控,九边兵镇如同这京城的九门,只要任何一门投敌叛变,外敌便能顺门长驱直入。

我不在朝局,不知九边当下战力,不知朝廷对九边掌控力为多少?

但我以为,九边应即刻处于战备状态,特别是辽东边境。

当下盗匪四起,若不能加以遏制,灾民便会转化为流民,一旦爆发内乱,加上外敌入侵,内外夹击,大乾将危若累卵。”

贾芹话音落下,空气似乎凝滞。

案几一角,三足兽头香炉鼻孔喷出的檀香青烟袅袅,却凝结在半空,在阳光的折射下,形成一道缓慢流动的氤氲。

“流民作乱,外敌入侵,九边叛乱......聚焦于同一时刻爆发,天下大乱啊!”

李守中清瘦刚毅的面容上,隐有几丝莫名忧虑。

“大乾国运多舛,这架千疮百孔的战车,如何承受不堪之重?”子钰柳眉之间瞬时凝着化解不开的哀伤。

......

“尽管,大乾内忧外患,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大乾最大的危机,却是吏治之患。”

贾芹的声音缓缓荡起,如小河流淌,却蕴涵着肃杀之气。

“六年前,大月山之变当今圣上与兵部侍郎徐谦力挽狂澜,挽苍天于将倾,避免了灭国之危。

但大乾也遭受了重创,如同打断了大乾的脊梁,战创至今未恢复,却又开启了无休止自相残杀互害模式。

大乾内部,日月双悬,太上皇与皇帝双皇并立,更为国之大忌。

整个大乾内部如同朽木,维持着最后浮于表面的枝繁叶茂,群体性醉生梦死,开启着大厦将倾最后的狂欢。

粮食短缺,流民四起。

边镇虚弱,一触即溃。

眼看是秋收之际,正是南倭北虏打秋风的最佳时机,战争不可避免的爆发。

边境各国如同巨兽一般,正在张开着獠牙,随时给大乾致命的一击,随之分食这头虚弱巨兽。”

......

李守中目光阴鸷,一言不发。

内心不若表面那般平静,如台风掠过,排山倒海,海啸惊天。

大乾舒适了几年,重文抑武,但朝堂上下都能感到山雨欲来,大厦将倾之感。

天灾人祸,百姓流殍,流寇肆虐,中枢失驭,皇权衰落,天下野心之辈,乘势而起。

身处文官之中,周围全都是假大虚空、虚与委蛇的伪君子,整日歌功颂德、四海升平,都是些言辞空洞正确的废话。

而贾芹虽不在朝堂,却高瞻远瞩针砭时弊,抽丝剥茧又洞若观火,如晨钟暮鼓当头棒喝,冲击着他强大而又麻木的心脏。

……

子钰打了个寒颤,不服道:“大乾歌舞升平,哪有这般虚弱?”

“如果说,贾府是浓缩的朝廷,窥一斑而知全豹,处一隅而观全局。

贾府一门两公,当年金戈铁马、叱咤疆场,是何等英雄?

正所谓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三世而斩,贾府也未能挣脱此魔咒。

贾府第三世领导人整体垮塌。

宁国府贾敬虽中进士,却消极遁世,荣国府当家人贾政迂腐平庸,附庸风雅,荣国府大房贾赦虽袭了爵,却醉生梦死,荒滢无度。

而第四代更加不堪。

宁国府在贾珍的带领下,穷奢极欲,醉生梦死,飞鹰走狗,寻花问柳。

荣国府新生代更是一群纨绔膏粱,整日里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空气中充斥着脂粉味道,充满着精致的矫情、精致的小资、精致的利己,整日闲愁万种,多愁善感,无病呻吟,无语怨东风。

我曾听闻,一豪门公子的一番经典言论。

‘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

他可是全族的未来啊?!

多么脑残,才能说出如此惊世之语?

没有这些浊臭男人的供养……

这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能享受锦衣玉食?

没有这些浊臭男人的建设……

他能住在烧着暖阁的屋里,整日琢磨如何吃女儿家嘴子上的胭脂?

没有这些浊臭男人的戍边……

他能安稳的住在大后方,整日钻进内帷和姐妹嬉闹,喝酒吟诗作赋?

怕是连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当狼群闯入时,难道让他们敞开后门迎客?!”

只见子钰一愣,面色一红:“啐……粗鄙。”复又托着香腮,美目涟涟,“雪芹接着说!”

“少年强则国强,可以想象,此等少年长大成人承接家族大业,将会把家族带向何方?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这样的勋爵家族,这样的人,于国何用?于民何用?于家何用?

整个一国蠹。

战火烽烟四起,这群精致的少爷,手无缚鸡之力,能拿得起武器御敌?

天灾制造粮灾,指望这群蛆虫种地、种粮?

寒冬大雪来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指望他们提供柴薪热食?

推及开来,若四王八公皆如此,大乾便朕危险了。

自个腐朽便罢了,更是如毒瘤般腐蚀着大乾整个精英阶层。

他们本应是国之柱石啊!

是以,天灾、边患、内患这三患暗流涌动,一旦成势,聚焦冲击于一点,大乾必崩……”

贾芹话音落下,几人都沉默了。

书房内,静若幽谷。

……

“雪芹如此年少,且不在朝局,既能高屋建瓴,明察秋毫,不错。”

李守中眼睛一睁,眼中异彩绽放,激赏之色根本不加遮掩。复又浓眉微蹙,“天灾、九边、内吏,三患之间盘根错节,犬牙交错,牵一发动全身,你以为如何破局?”

贾芹摩挲着茶盏思索片刻,道:“回答老爷问题之前,让我想起了儿时爷爷讲的一个小故事。

天鹅、虾和梭子鱼是三个好朋友,它们三个商量着,准备一块儿拉车子到城里去。

这天,它们把车子准备好,东西也都放上去了。

三个好朋友把拉车的绳子套到身上后,开始拉车了。

可是,它们使尽全身力气的拉,车子却一动也不动。

咦,怎么回事呢?

天鹅把绳子捆在身上,然后,展翅高飞。

虾呢,它只会往后蹦,拼命地往后拉去。

至于梭子鱼呢,它更干脆,往池塘底下猛拽。

三个都用尽了全力,可是忙了半天,车子还是在原处。”

浅显的故事却让李守中陷入了深思。

子钰冷笑道:“这几个畜生真蠢,力都不在一处,如何拉车?!”话音落下,一愣,便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