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出院

“小苏,今天就要出院了吧,东西收拾好了吗?”

门外的年长的男护士路过,和苏临打了个招呼。

“都收拾好了,这半年劳烦宋哥照顾了。”

苏临合上那本推理小说,笑着答道,他很受这里看护人员的欢迎,毕竟他算是院内最好伺候的那一批。

很多看护人员都感到十分不解,认为苏临是个很正常的人,不明白这样一个名校毕业的五好青年怎么会进精神病院。

苏临一直认为自己没病,尽管他看到了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并且不止一次。

如今大半年过去,为了避免自己在深入病友们的内心世界后,成为真正的精神病,他决定要出院。

他本以为会是件很麻烦的事,因为精神病人是否康复这种事,是很难判定的。

但没想到主治医生出奇的好说话,他提出想出院后,对方直接就说自己康复的很好,如果没有再看到那种幻觉的话,那就可以出院了,并且在次日就给自己办好了出院手续,效率奇高。

苏临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只有两套衣服,三本书,一个笔记本电脑,一幅手机,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打包放入行李箱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站在自己身前,悄无声息的,若不是他定力超凡,怕是要被吓一跳。

老人一头白色长发,还留着长长的胡须,若不是穿着病号服,给他换上一身道士服的话,说不准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君爷爷,您这会儿不修仙,找小子有何事啊?”

苏临佯做疑惑的问道,这家四季精神病院虽是少见的社会福利病院,还没有福利好到单人单间的程度,他自然是有室友的,这位君爷爷就是其中之一。

眼前的老人真名叫李君,属于沉浸在自己幻想世界的那一类精神病人,他总认为自己是个修仙者,并且还是混元大罗金仙,自己不姓李而是姓君,让大家叫他君真人、君道长、君长老。

平日里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忙着‘修炼闭关’,其实就是在床上打坐打瞌睡,毕竟午饭这位君爷爷总是吃的很饱,容易犯困。

苏临跟君爷爷对话,显然是深谙此地的道道,对付精神病人,不能想着去强硬打破对方的世界观,而是要假装融入其中,这样才能顺利对话,少生是非。

“你这小子,说了多少次,怎可如此称呼为师?你可是为师的关门弟子!”

君爷爷一幅很不满的样子,吹了吹胡须,若是手中有拂尘,或许已经拍下来了。

“是是是,君爷爷教训的对。”

苏临面带微笑连连点头,但称呼没改,倒不是他觉得喊对方师尊,带入对方那套修仙世界观有些羞耻,而是觉得观察君爷爷的反应很好玩。

他们能被安排在一个病房,自然都是没什么攻击倾向的病人,相处十分和谐,有时候互相拆台一下也算是些无聊日常中的乐趣。

“唉,孽徒啊孽徒,罢了,今日你要下山历练,为师便不教训你了。”

君爷爷一边叹气一边说道,说着,还从背后拿出一块儿塑料‘玉佩’,“徒儿拿好了,这可是四季观镇观之宝,关键时刻能救你性命。”

苏临小心翼翼的接过,神情庄重,“多谢师尊赐下重宝,徒儿愧领了。”

这所谓的‘镇观之宝’,是看护员拿来平复君爷爷情绪的,上次直接给他拿了一盒。

当然苏临是不会说穿这些的,说实话他觉得在精神病院待着并不折磨,每天配合几位室友‘发病’,反而有种角色扮演的乐趣。

“师侄这是要下山?那师伯也有宝物要赠送。”

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隔壁床位上一道身影鲤鱼打挺,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的老人,须发皆白,他同样留着长胡子,但苏临知道那是这位病友粘上去的。

这位病友名叫王灵宝,比君爷爷还要过分一点,因为他名字的缘故,这老爷子直接把自己幻想成灵宝天尊了,还把自己的身份安排成了苏临的师伯。

只能说四季精神病院分房是有一套的,把幻想修仙的病人们分到同一个房间,这样他们的共同话题就会很多。

几乎每天苏临都能听到君爷爷和这位灵宝天尊一起讨论修仙大道,还别说,别看这两位病得不轻,但‘论道’起来可真是有模有样,各种引经据典,道家典籍中的句子术语用的是一套一套的。

“师伯又没吃午饭吧?辟谷要循序渐进啊,您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

苏临善意的提醒了一下。

这位灵宝天尊修仙是真魔怔了,跟君爷爷完全相反,君爷爷特能干饭,每天中午吃饱后就闭关(午睡),灵宝老爷子就不一样了,是能少吃一顿就少吃一顿,看护员和主治医师都劝不动。

“诶……”

灵宝老爷子摆了摆手,“不谈这个,师侄你且等一下,我给你找找。”

说罢,他便趴下来,在床底下一阵翻腾,半天才起身,拿出了一颗跳棋上的那种玻璃珠。

苏临他们病房的杂物算是多的了,因为一般的精神病人允许持有的东西很有限,毕竟医院要考虑到安全问题,玻璃珠这种吞咽容易出问题的东西还是不会让病人持有的,很显然,这玻璃珠是灵宝老爷在在休闲区偷偷藏起来的。

苏临慎之又慎的接过这颗玻璃珠,心知对于灵宝老爷子来说,这种违禁品多半还真是不得了的宝贝,“多谢师伯赐宝,小子这次下山历练更有把握了。”

“什么?朕的大秦亡了?”

“不可能!”

“哈哈哈哈,接着奏乐接着舞!”

“徐福呢?在哪?朕的长生不老丹呢!?”

“……”

苏临在走廊上拉着行李箱,又碰见了病房内最后一个室友,显然对方正处于发病期。

只见有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胖子,在走廊上大喊大叫,几个看护员都拉不住,他嘴里嚷嚷着要去把徐福剁了。

这个中年胖子名为赵大秦,苏临他们病房的人喜欢称这个中年胖子为赵胖子。

苏临没有这么叫,倒不是什么尊敬长辈的优秀品德在限制他,而是他如果不喊对方陛下的话,赵胖子能跟自己唠叨一整天。

比起这疯癫胖子口中的‘真大秦历史’,苏临还是对君爷爷和灵宝天尊那套修仙幻想世界更感兴趣。

说来赵大秦也算是苏临唯一清楚对方是怎么入院的室友了,君爷爷说赵大秦这家伙在外面搞诈骗,最后自己入戏太深,被治安局抓获后鉴定为有精神病,又上没老下没小的,就送到这里了。

至于赵大秦有没有诈骗成功过,苏临就不知道了,但想来应该是没人会上这种当的,毕竟赵胖子的诈骗方式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儿戏般搞笑。

具体而言,短信内容大概是这样的,“你好,我是秦始皇,朕其实没有死一直在沉睡,现在朕复活了,只要将朕的十万兵马俑复活就可以统治世界,所以朕现在需要一笔钱,只要你转5000元到XXXXX账户,助朕复国成功,就给你记一个大功,占领世界后给你封一个省的地当王爷。”

苏临很想说,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人靠这种梗来进行诈骗,只能说赵胖子的精神的确不太正常。

实际上而言,据说因为这种短信带着半搞笑的性质,即便赵胖子不被鉴定为精神病,由于没有造成任何人的经济损失,赵胖子也不会被定罪。

关键在于这家伙被治安官问话时,还坚定的认为自己是秦始皇,当时闹的挺过分的,最后没办法就给他送这儿了。

“爱卿、爱卿,你快来跟他们解释清楚,朕没疯,朕要出去,朕给你封侯,不,封王!”

赵胖子见苏临路过,对苏临大喊大叫,显然是希望室友帮自己一把。

苏临有些无奈的放下行李箱,赵胖子就属于那种经常给看护员添麻烦的那种,不过好在他虽然爱闹,但不攻击伤人。

苏临给相熟的看护员们一个眼神示意,大家心有灵犀的退开,只见苏临上前一步,行了一个赵胖子教他的秦礼,表情恭敬的道:“陛下,臣之前不是跟陛下说了吗,徐福出海虽下落不明,但仙人已经请到,君真人正给陛下炼仙丹呢,陛下还不快回去看看成色?”

赵胖子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也不嚷嚷着要打徐福了,一瞬间正经了起来,尽管穿着病服,居然还真有几分威仪感,只见他端着道:“既如此,爱卿且去,朕回去看看长生不老丹练得如何了,若是不成,哼!”

苏临丝毫没有演出的尴尬感,只是面带微笑的拱了拱手,“陛下且放心,便是君真人不行,不也还有灵宝天尊嘛。”

显然,赵胖子被哄的很巴适,不在走廊上闹了,也不用看护员拉,自己就乖乖回病房了。

至于之后病房内又会爆发怎样的精神病口舌大战,苏临就管不着了,反正大家也只是吵架,不会真动手的。

嘴炮起来倒是挺厉害,苏临经常听君爷爷生气时说什么“想当年,吾只手覆苍天,一念星辰灭……”之类的话。

灵宝老爷子就入戏更深了,每次口角到激烈处时,他都要趴到床底去,嚷嚷着要找他的诛仙剑阵。

赵胖子的牛逼吹的就朴实无华一些,只是会说“真当朕的秦军刀兵不利?朕只要振臂一呼,十万兵马俑……”

嗯,起初苏临听三位病友嘴炮大战还是津津有味的,后来听多了感觉也就那几个套路,到后来每次病友们口角起来,他就抱一本书坐在窗边看,若是在白天的自由活动时间,他干脆就出去到院子里找个僻静地。

以后就不需要考虑这些麻烦事了,他既不用哄认为是四季观观主的君爷爷,也不用配合‘师伯’灵宝天尊的演出,更不用在‘秦始皇’这里装臣子。

因为,他今天就要出院了。

苏临拉着行李箱,走过一间间病房,认识的病友跟他打招呼,相熟的看护员跟他道恭喜,还有几个年轻的小护士眼神中带着几许失望,苏临就当看不见。

就这样,他穿过院子,走到医院的大门时,他还回头望了眼自己住过的病房,结果看到室友们都站在窗前。

君爷爷双手作奇特的掐诀状,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拂尘插在右手中,灵宝老爷子面带微笑,赵胖子被挡在两人后面,只漏了个头,矜持的点了点头。

苏临笑了笑,在院子门口招手大喊,“师尊、师伯、陛下,都要好好的啊!”

这一举动,让不少医院大门外的行人侧目,并且纷纷远离了苏临,以为是精神病院没管好,让苏临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