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海角天涯任君去

这一个月,云缈城内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就要数原本前途似锦的左将军被骤然打入天牢这件事了。自从出了这档子事,原本门庭若市的张府此刻变得门可罗雀,让人再次见证了世态炎凉这个千古不变的规律。而随着卫清云真正身份的曝露,原本沉寂了许久的众多话题也渐渐从尘埃中被翻了出来。十七年时间不算长,云缈城内的孩子以及青年或许映像尚不深刻,但是那些壮年和老人都是经历了云缈城之战的原玉清百姓啊,他们心底对玉清还存着刻骨的依恋之情,是以城内民众的情绪也有了些许的变动。

烈明关等地的卫文谦等玉清皇族以及玉清的大臣收到这个消息后却是忧喜参半啊。原本以为闲意阁一战太子等人尽歿其间,没想到的是,太子居然还有一丝血脉留存了下来。更甚者卫清云在绝雁一战中天下闻名,原本还在担忧冷月得此人才会不利于玉清,可现在不仅不用担心,反而是玉清之幸啊。而众人担心的自不用说了,眼下卫清云却是落到了宋傲天的手中,被关在了天牢重地,几乎没有解救的可能。尽管如此,卫文谦等人还是派遣了数队人马,从山间潜行绕过冷月的关隘前往云缈城,与那儿原本潜伏的探子汇合以商讨对策。

午后天气晴朗,阳光和煦的笼罩着地上的芸芸大众,伴着些许给人凉意的微风让人感觉到十分的舒适。宋倚楹一路前行了良久,七绕八拐的穿过了一排排的囚房,才来到了一处地牢口,随着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缓缓的打开,一阵渗人的阴风扑面而来,踏入的刹那,她立时就感到了浑身的不适,原本清爽的午后带来的舒适瞬间被一阵发自内心的寒意所替代。幽暗的牢房过道充满着潮湿腐烂的气息,沉闷的感觉直压心头,过道两侧的一间间牢房仿似一间间的墓室,静寂的让人害怕,充满了死寂之气。一路上过道两侧的火烛忽明忽暗的跳动使得宋倚楹一直心惊胆战,直到前方带路的狱卒在一座囚室前停下了脚步。

“公主,这就是了。”那狱卒指了指一侧的囚室示意道,随即退到了一侧远远的侍立。

宋倚楹随即急步走到了囚室前,一脸欣喜的看向那苦盼的人,但是下一刻她就被眼前的所见给震撼了。以往每次看到的卫清云都是充满着朝气俊朗清净的,可是此刻囚室内正靠坐在里侧石墙上的人,却是一头披散的乱发,一脸油腻,浑身脏乱不说,更令人担忧的还是那浑身透露出的毫无生气的感觉。

“卫清云,卫清云……笨狐狸……”眼前的所见让宋倚楹心头感到一阵的痛苦,鼻头一酸间泪水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对于有人靠近自己的囚室,倚靠在墙上的卫清云自然有所感应,等到听见狱卒的呼叫后,卫清云脑海中立刻浮现了那日思夜想的人。此时此刻对方就在眼前,但是卫清云却怎么也不敢面对,听着佳人凄切的呼叫,心内升起了无限的伤感。

看着对方毫无所动,宋倚楹真是又伤心又恼怒,不过在情感宣泄了一阵之后,倒是想起了今天来的目的,顿时一边平复着情绪,一边擦着脸上的泪痕然后突然惊呼道:“快来人啊,这的锁坏了。”

听到这声惊呼,远处侍立的狱卒当即跑了过来,未作多想即弯腰欲检查门上的锁。而此时原本提着食盒站在一侧的叶儿,立刻取出了食盒内的一个小酒瓶,快步向前,按着自己刚刚看过的方位咬牙将手中的酒瓶砸了下去,只是双目微闭俏脸转向了一侧显然内心很害怕。

“啊。”一声痛呼传来。

不过许是叶儿的力气不足,酒瓶倒是准确的砸到了那狱卒的头上,但是对方却不像预料中的随这一击而倒地,反而立刻转身。看到这宋倚楹等三人都是大惊失色,叶儿更是一脸惨白的向后急退,手上还呆愣的捧着那个酒瓶。

听到宋倚楹那怪异的一声呼叫时,卫清云就察觉了不对劲,所以微微张开了眼睛,之后的一幕就落到了他的眼中。看到情况危急,卫清云当即从地上爬起,急速的冲向了前方,右手迅速的穿过木栏间的空隙一个手刀砍在了那个狱卒的后颈上,狱卒受此一击,当即软到在了地上。

看到这,惊慌失措的叶儿才恢复了平静,随即蹲到了倒下的狱卒身边,去取那腰畔的一大串钥匙。

看到卫清云在危急的一刻冲了过来,宋倚楹立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显然是在害怕他又会跑回那个阴暗的墙角,刻意躲着自己。

“公主,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不值得你这般付出的。”到了此时,卫清云再怎么笨也看的出宋倚楹此番的目的了,而这样做也就意味着她彻底违抗了宋傲天,她为了自己放弃了一切,但是这么重的一份担子自己能接的下来吗!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眼前的宋倚楹竟然变得如此的憔悴,形容一片消瘦,可见她并不比身在狱中的自己过的好到哪里去,甚至还要伤神。

“哼,你们男人总是标榜自己是大丈夫大英雄,说什么士为知己者死、肝胆相照、情义相许,难道我们女子就做不到这些了吗!”

卫清云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此时宋倚楹展现出来的真诚坚强以及那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让他感到不知所措以及一阵的羞愧,自己究竟是在逃避什么,忌讳什么呢?难道就因为她是宋傲天的女儿,自己也要把对她父亲的恨意敌意移驾到她身上吗。那这不仅对她不公,更是一种残酷的伤害。

就在二人相视间,叶儿经过数番尝试后总算打开了牢门,随即就去用手上的钥匙一把把的去尝试打开卫清云的手铐脚链。

牢门打开的瞬间,宋倚楹就当先走进了囚室内,来到了卫清云的身前:“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好吗?”

这一个月的生活,对卫清云来说就是一种煎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唯有沉沉的寂寞相伴,以及这差劲的生活条件。再者宋倚楹对他的情意是这般深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卫清云不是个虚伪的人,此刻的他自然是很想要逃离此地的。

“可是天牢重地,又岂是这么容易离开的。”眼见宋倚楹此番前来,以及所做的举动,卫清云自然清楚她必是有一定的计划的,但是天牢可是关押要犯之处,守卫不是一般牢房所可以比拟的。卫清云对逃离此处并不抱有太大的信心,是以他的语气透露出的是明显的失落。

“你看这是什么。”宋倚楹倏然从袖口中翻出一物,举到了卫清云的面前。

眼前之物是一块玉牌,两侧边缘雕刻有双龙戏珠的图案,中间刻有“如君亲临”四字,冷月的臣子都清楚,这是宋傲天的青龙令,见令如见人。

“我带来了一名死囚,你赶紧换上他的衣服,趁这个狱卒还未醒,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原本卫清云早就注意到了那呆立在一侧的陌生人,看那侍卫的装扮,他起初还以为那人是宋倚楹的护卫,此刻听到这话,他明白了那人的身份,也相信了宋倚楹此番前来不是贸然行事而是有所计划的了。想到这,有了恢复自由的机会后,卫清云原本的沮丧之色顿时尽散,整个人充满了希望。

随着叶儿打开了身上的锁链,卫清云毫不犹豫当即换上了那名死囚的一身装束,等到他换好衣服时,一个严肃的问题却突然浮上了脑海:“公主,你们此番来此,一路上职守的守卫都看到了你们三人,此番出去,见到我这幅生面孔,那岂不是就要被揭穿了。”宋倚楹有青龙令,这就不难解释她可以随意出入天牢重地了,但是天牢的守卫都是直属宋傲天的,卫清云怎么也不会相信宋倚楹能完全收买他们。原本充满希望的卫清云,一时间又恢复了满脸的失落之态,神情暗淡了下来。

看到这宋倚楹不由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好笑的自然是卫清云这番神态忽起忽落的急速变化了,那么的直率夸张,带着一股孩子气毫无机心,就与他们两人初识那会儿一样。看来他的确是解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心结了,想到这宋倚楹心内升起了一阵暖意;而令宋倚楹感到气恼的则是那一段的往事,明明对方也对自己心有所属,但是却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故意对自己冷脸相向,刻意回避甚至不惜伤害自己。而若非那次的意外,恐怕自己了解这一切的时候他已经……想起朝安殿上那惊心动魄让自己肝肠寸断的一幕,宋倚楹顿时怒上心头,当即一把掐了上去。

“啊…”一声惨呼突兀的响起,吓了众人一跳,不过惨呼立刻截至,被卫清云硬生生卡在了喉间,伴着一脸痛苦的表情。

“要死了你,难道你想永远呆在这里啊!”宋倚楹显然被这吓了一跳,要是惊动了这儿的守卫,那后果就严重了。不过她没想到卫清云这么一个大男人还是上过战场的人,竟然会有这样的行为。原本只是一时气愤,随即想要在卫清云身上发泄一下罢了,而那一掐也是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是背着叶儿以及那名顶替的死囚的。不过卫清云这么一叫,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举动了,看着叶儿隐隐露出的笑意,宋倚楹顿时脸上升起了一抹的红晕,就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住了一样。羞怯间的她自然没忘记罪魁祸首了,就在宋倚楹欲再度出手泄愤之际,卫清云却提早一步往后退了开去,看着他一副“同一招我可不会再上当”的表情,宋倚楹虽然有点牙痒痒的感觉,但一时间却又奈何不了对方,随即一脸愤然的转身,冷哼道:“叶儿,我们走!”

卫清云当即呆愣于地:不会吧,不就是不让你掐一下吗,不会真的生气了吧。谁叫你下手那么狠的啊,我又没有练过金钟罩铁布衫这等外家硬功,当然会痛了,感到腰间还未平息的疼痛,卫清云尚且心悸不已。不过看着前方二人完全没有停步之意,越去越远的身影,卫清云自然没时间抱怨了,匆忙赶了上去。

“那个笨狐狸在干什么啊,他不会真的不想出去了吧。”宋倚楹感到身后毫无动静,虽然满心焦急,却是不好意思回头,只是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直到听到追上来的脚步声后,宋倚楹顿时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这可是一个多月来她的首个笑容了。感受到卫清云的变化,以及即将脱困的前景,使得宋倚楹此刻的心情变得分外的轻松自在,积聚了月余的悲伤苦闷担忧也在这刻全部消散无形。

“公主玉安。”

注意着一路走来,天牢内守卫行礼的同时,都偷偷打量宋倚楹的情形,卫清云才明白了自己之前的担心是多么的毫无必要。看着那些侍卫的神情,恐怕此番跟出来的不是卫清云而是一个女子,他们也是不会发现有何异样的了。

出了天牢,宋倚楹三人即刻朝宫门奔去,那儿有事先准备好的马车。现在离天黑只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了,到时城门一关,他们可就出不了云缈城了。三人上了马车之后,即叫车夫速速朝云缈城东面行去,卫清云的目的地是烈明关,不过这自然不会让车夫知晓,只是说了去那个方向上的一个小城株竹。

“陛下,公主她们一行人已经出了天牢了,要不要派人暗中护卫啊。”

“不用了,从今日起,寡人就当没有过这个女儿了!”宋傲天的话听起来似乎很决绝,但是他此刻的内心却是充满着父爱之情。若不是他有心成全,宋倚楹又怎么可能轻易盗走他的青龙令呢,以及在宫外大牢物色死囚等等一系列举动,无不是在他的掌握之中,有了他的帮衬才得以进行的如此顺利。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日渐憔悴,他的内心自是十分急虑的,而这一切的根源他自然清楚。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宋傲天思考了很多,涵盖自己的一生。自己可谓是少年得志,冷月国在自己的治理下,日益强大,版图也变大了一倍不止,正当自己对实现自己饮马中原的目标充满信心之际,一个人却横空挡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个只有数面之交的人,却成了自己一生难忘的人。宋傲天是个绝对自傲的人,但是在心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那个人。

当年攻破闲意阁时,当前方传来阁内种种的物资装备,以及俘虏交待的卫静云几天后的部署时,宋傲天当时就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要不是自己借助了那股诡异的势力先下手为强,后果是什么他可以想象的出。以及其后近二十年来几乎毫无所获的战略形势,他不由感叹当年云缈城下卫静云拒绝与他结盟的远见。随着连年的征战,冷月的国力并未随着国土的增加而增强多少。而相反的玉清剩下的三关之地,虽被自己挡住了关键的要道,无法进逼云缈城,但是这也意味着对方休养生息逐年的强大,玉清不发起攻势还好,若是一旦发起那必会是一场雷霆之击。随着年龄的增大,那股野心壮志在不知不觉间也在逐渐消褪,宋傲天不得不承让自己再也不复当年了。也因此,此时的他少了一份帝王之气,多了一丝为人父的情怀。对于自己的女儿与卫静云的儿子在一起,他唯有感叹世事弄人。不过在宋傲天的心里,想来也只有卫静云的儿子才配得上自己的女儿了。

连续两天的疾奔,终于到了株竹这个小城,卫清云当即遣散了雇佣的车夫,在城内几番周转之后选了一个小客栈投宿。原本还担心宋傲天会派出轻骑四下追捕自己一行人,所以卫清云才会许以重金要求车夫急速赶路,若不是考虑到宋倚楹二人不会马术,他才不会选择马车这种稍显慢的代步工具了。而且一路上为了考虑宋倚楹二人不堪忍受车马劳累,其间还在路上做了不少的停顿休息,卫清云虽然有感此次重获自由,一心要摆脱追兵,但他怎么也不忍心为了自己的安逸而让宋倚楹主仆受苦。大不了被抓之后再回那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罢了,想来宋傲天再怎么生气,他也是不会太难为自己的女儿的。尤其是看到从小养尊处优的宋倚楹一路上那越发憔悴苍白的脸色,卫清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此种信念。

所以赶到株竹城后,他选了处不太起眼的客栈住了下来。而在最初的一阵慌乱逃亡心态过后,卫清云也察觉了此事的不同寻常。原本那么轻易的逃离天牢重地,就在他心头留下了几个疑惑,而这两天逃跑以来,路上不仅不见传信追缉的快马队伍,而且经过的城镇关隘也没有设立盘查的哨卡。那天牢内昏厥的狱卒肯定早已被发现,随之自己逃跑的事自然也暴露了。即使宋傲天不清楚自己往哪个方向逃跑,但他至少可以在各处城镇关隘设立关卡进行检查啊,以自己与宋倚楹三人这么显眼的组合不难被发现。

再者自己三人乘坐的马车虽然说是一路急赶,但是与军中传讯的快马相比差了不知几何了,宋傲天若是要传令各处,自然早就跑到自己的前头去了,可是直到眼下的株竹城,都没有所谓的盘查。综合这一切的种种,卫清云可以想到的解释就只有一个了,让他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信,那就是宋傲天放过自己了,同时他也意味着将宋倚楹托付给了自己。卫清云是个重情意之人,宋傲天的这种作法自然就给了他一种沉重的负担,几番思索只是换来心绪的越加混乱,直到最后卫清云才无奈的将之压入了内心深处,既然理不清那就干脆不去自寻烦恼了。

原本在狱中月余时间未曾洗漱,再加上逃亡中也无时间,此刻知道无忧后,卫清云当即想做的就是好好洗漱一番了。洗去了一身的风尘污垢,稍稍整理后就已是入暮时分了,随即用过晚膳,三人就早早就寝了,一路奔波大家都显然累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