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韩国城

“我到家啰。”

韩易一边刷牙,一边回复微信上“GraceHsu”发来的信息。

“怎么才到?”韩易迟缓地用单手敲入拼音,“我都到了好一会儿了。”

“前台把我的快递搞丢了,刚找了好久,气晕。”

韩易住在距离学校一条街的UniversityGateway,物美价廉的平价公寓。徐忆如住在韩国城2014年投入使用的豪华公寓TheVermont,双子塔楼,二十九层高,算是市中心区域最好的高层居所之一。韩易租住的房间是双卧室,徐忆如的也是,只不过后者的房间比他要大一倍,最左侧能欣赏洛杉矶市中心全景,最右侧能看到好莱坞山上的经典标志。

韩易的房间900美元上下,徐忆如的房间1900美元。如果不是徐妈妈担心她的安全,勒令她必须找个相互照应的女性室友,徐忆如其实更想租3200美元的那套顶层单卧。

二人之前的差距,其实一直都在细微之处淋漓尽致地展现着。

“萨克斯百货VVIP用户+1500积分。”

“买的是书啦。”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徐忆如笑着向同样刚刚回家的新加坡室友招招手,随即带着更加上扬的嘴角,继续回复韩易的消息,“安德鲁·科伊和简·齐格尔曼的《一顿正餐:大萧条时期的烹饪史》。”

“咋不先问问我?这书我有啊。”

“我怎么知道!”

“你从我这借走多少本啦。”韩易转头看了看把半个衣柜都塞满的中英文图书,无奈地挑挑眉,“你易哥把生活费都花这上面了。”

“不是Steam噢?”

“70%是书,30%是Steam。”

徐忆如给韩易发了个匹诺曹坐在地上摊手的表情包,上面写着“为什么孩子们总要撒谎呢?”

“好吧,一半是书,一半是Steam!趁着还有快递盒,把书退了啊,到我这儿来拿。”

韩易懒得打字,直接是一段恶狠狠的语音条。

“为什么不周一送到我面前咧?”

徐忆如奉上了一段宝岛偶像剧千金大小姐的原音重现。

“懒死你吧就。”

“没事……看到个搞笑的视频,不好意思。”

面对室友投来的疑惑目光,笑出声来的徐忆如指指手机,说道。

“对了,你春假准备好去纽约啦?”

这句话是发给韩易的。

“是呀,得去一趟,机票都订好了。”

“羡慕啊,想吃PeterLuger……”

“一起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哈哈,别伤心,到时候给你带Dean&Deluca的咖啡豆回来,你不是一直念叨嘛。”

“好耶,一言为定!”

“O了姐们儿。”

这条消息后,韩易没有再做回复,而徐忆如的输入框,也卡在了这里。

她先是输入了一遍中文,看了又看,反复推敲斟酌,最后把文字全部删掉,又添了一句英文内容。

但过了七八分钟,输入框里的绿色竖杠还在跳动,徐忆如怎么也下不了点击发送的决心。

过了半晌,徐忆如烦躁地抓抓头发,索性把手机扔在一边,不再管它。

她忘记关掉屏幕,泛起的幽光里,那行英文清晰可见。

Backthereinthecar,wereyouserious?

徐忆如把身子向后靠了靠,看着落地窗外的好莱坞山标志。离得很远,但光芒万丈。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瑞恩,我希望你能直接加价到3950万美元。”另一边,洗漱完毕的韩易坐回电脑椅前,用Whatsapp给瑞恩-奥康纳发送购房指令,“我已经厌倦了来回加价的过程,这是一处势在必得的资产,我希望能在三月中旬之前确定。”

“好的,我会把你的报价发给布兰登。”

“谢谢你,兄弟。”

“应该的。”

韩易和素未谋面的霍华德-肖尔,已经在价格上来回了六次,肖尔向上加二十万,韩易也就回敬二十万。可现在,已经找到方向的韩易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了。他很确定自己对这处房产有很强烈的好感,因此,他需要尽快搞定它,以获得奖励作为下一步计划的启动资金。

翻了翻别的消息,又将房门锁上,避免朴宰佑意外闯入,韩易这才打开备忘录,仔细阅读那条收到的重要信息。

【“给予不仅先于获得,亦是获得的原因。只有通过给予,我们才能得到。”】

【韩易,恭喜你解锁了新生命中的第一次赠予。在这次特殊的体验中,你和被赠予者都同时获得了极为强烈的正向反馈。作为奖励,我们将为你提供一次与人际关系有关的非现金奖励。】

【可以模糊,可以精确。以任何语言,描述伱想要与某位、或者某类人达成的关系。如果是泛指的描述,我们将为你指定一位与描述最为接近的人,与你建立关系。请注意,这次奖励只能让你与一个人产生关系联结,但不会总是以直接的方式,我们会让它发生得尽量自然。】

“如果我想要和现任总统产生父子关系,可以吗?我父他子,这样也能帮他解决出生证明的问题。”

“任何不现实的描述将会浪费掉这次机会,这是最后警告。”

“我一直想问。”韩易不急于用掉机会,“我最近搜索了很多类似的情况,如果没说错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叫你们‘系统’?”

所有针对类似情况的搜索,都导向了网的小说。

看得韩易一愣一愣的。

“你可以为我们赋予任何称呼。”

“好。那我想问问你们能升级吗?升级之前会不会弹出通知,现在升级、稍后提醒我,或者为您安排在凌晨四点升级?”

手机屏幕直接被关了,看起来祂们没有什么幽默感。

韩易撇撇嘴,再次打开备忘录。

坐在原地思考了许久,他才慎重地写下一段文字。

“我想要,与一位世界音乐工业未来的巨星,产生紧密而牢不可破的签约合作关系。”

脑子里有太多可以抛出来的名字,韩易索性不去做减法,直接用一段概括性的描述,让祂们帮忙做选择就好。

只是需要一枚起手的棋子而已。在未来时光里大放异彩的任何人,韩易都有信心将他们推上新的高度。

随着句号出现在屏幕上,备忘录里关于这次奖励的全部文字逐渐变淡消失。

应该是生效了。

韩易轻舒一口气,内心里多了几分期待。

那位巨星,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呢?

“喂,易。”

敲门声响起,朴宰佑欠欠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Areyoujerkingoff?”

“Yeah,toyourmom。”

韩易解锁开门,看着眼前的损友。

“有什么事吗?”

“友情提醒你,明天下午六点,别安排其他事情,跟我一起去韩国城。”朴宰佑搓搓手,“这次是USC和UCLA两边的联谊,数不清的正妹等你挑选。”

“很不尊重女性,但很像你……宰佑啊,我问你。”韩易学着韩国人称呼彼此的方法,在名字后面加上语气词。他指着自己,认真问道:“我像是缺这些的人吗?”

“像。”

朴宰佑指了指韩易身后的卧室。

“不缺的话,你就不会锁门了。”

一周内第二次,朴宰佑享受到了门砸脸上的待遇。

韩易卧室门再次打开,已经是第二天五点半的事了。

“走吧。”虽然嘴贱,但韩易知道朴宰佑其实很喜欢和他相处。朴宰佑自己说过,只有跟韩易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不用端起那副财阀公子的架子。居高临下很爽,但一直居高临下,只会脖子疼。

成为室友两年来,他俩见面就掐,互相贬损,但感情却是越来越好。之所以朴宰佑极力怂恿韩易参加他们韩国学生的聚餐,就是想给他介绍一個女朋友。

除了完全没可能的徐忆如,韩易身边连一个经常出现的女性朋友都没有。

在朴宰佑的价值观里,这是真出大问题了。

但韩易用一身极为朴素的装扮,默然无声地表达了内心的抗议与不屈。

“行吧。”看了看韩易,朴宰佑的表情里带着一种名叫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韩国人把外貌看得比生命更重要,韩易这身打扮,就已经注定了今晚的结局。

不过,他也知道,出声相劝完全没有必要,韩易是他见过性子最犟的人,没有之一。

“走,我来开车。”朴宰佑抓起餐桌上的保时捷钥匙。

“去KTown!”

韩国城,洛杉矶最繁华喧闹的夜生活核心区。没有什么,能比这片2.7平方英里的土地更能体现亚洲人的勤勉克己。32.2%的亚裔人口,21.2%的韩裔人口,使得这里成为了洛杉矶最安全的区域之一。

在人潮汹涌的韩国城娱乐区,哪怕到凌晨,也不用像其他地方那样如此担忧安危,因为往来的人群,绝大多数都是美国的模范少数族裔。

当然,拼了命也要赚钱的精神,是点亮韩国城的最核心因素。二十四小时营业,全年无休,如果你的店铺不按照这个标准运营,你都不好意思在韩国城开店。韩风夜店、卡拉OK、KTV、烤肉店、牛骨汤店……种种亚太城市司空见惯,在北美却难得一见的夜生活,支撑着韩国城彻夜不眠。

Quarters韩国烤肉店所在的第六街与南亚历桑德里亚大道交汇处,可以被称为是韩国城的中央活力区,一切娱乐活动都在这两三个街区的范围内展开。

斜对面是韩国城最热闹的购物中心威尔谢中心,高端沙龙、亚洲超市还有Coco一番屋都在此汇聚。正南方是著名的美食集散地亚历桑德里亚广场,杨地骨头汤、先农汤、供应部队锅的忠州韩一馆,还有来自大中华的麻辣火锅、越南的河粉,以及可能是洛杉矶最地道的珍珠奶茶,都让饕餮们流连忘返。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韩国烤肉,才是开启夜生活的首选,与Quarters同处查普曼市场的姜虎东白丁,曾经是韩国城的流量之王,这家由韩国国民主持人开办的连锁烤肉店,用十足的份量和实惠的价格征服了洛杉矶人的胃。

而最近几年,新开业的Quarters烤肉店异军突起,这家店面的设计更像夜店,更年轻也更时尚,食物虽然是韩国风味十足的大同小异,但挑剔的食客总能尝出一些细微的区别。

据朴宰佑所说,Quarters的烹饪风格更偏向韩国年轻一代的口味,虽然韩易并不知道烤肉、芝士还有泡菜汤这种东西,究竟能有什么口味之分。

分不清楚,并不影响韩易大快朵颐,现在他正坐在一张可以容纳十二人的圆桌前,埋头苦干着一碗酸辣开胃的泡菜汤。

不是珍馐,但又咸又辣又酸,就当在喝酸汤肥牛的汤底吧。

配了豆腐、泡菜和五花肉,甚至能找到几颗小米辣呢,还有啥可抱怨的?

今天是与朴宰佑交好的一帮韩国留学生定期聚会的日子,几乎每半个月,他们就会这样聚上一场。虽然对他们之间的权力动态毫不关心,但参加过数次聚会的韩易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每次聚会少则二十来人,多则四十人上下,再夸张一点,就是像今天这样,两所学校将近六十人,把Quarters烤肉店的位置占去了一半。这群拿烧酒当水喝的派对动物里,女生皆是打扮入时的女团风辣妹,再加上五六个比朴宰佑略逊一筹的财阀二代,还有十数个随时陪笑的狗腿子,这群USC和UCLA的名校学子,把整个韩国社会的等级制度分毫不差地移植到了洛杉矶来。

吃顿烤肉,酒吧小酌,夜店狂欢,汤店醒酒,最后再买一杯冰美式提神,韩国人是这个世界上睡觉最少的一群人。

也是最喧闹的一群。

烤肉店里正在播放史蒂夫-青木的Spotify精选歌单,《Delirious》的鼓组和低音线条本来就够吵的了,身边还坐着几十个疯狂大笑拍掌,用咯痰的方式表现夸张语气的半岛小年轻。

“宰佑哥,真的喝不下了……”

“这杯炸弹酒下肚,就让你休息两分钟,别懈怠啊混蛋!”

韩易尊重每个国家的文化,在某些文化中,聚餐中的人声鼎沸,才能体现这场相会的宾主尽欢,他自己的故乡也是如此。

但是,分贝大到耳膜发疼,也太过分了吧。

韩易只能一面低头喝汤,一面祈祷周围的声音小一些,一面盘算吃过晚饭,该找什么理由逃掉去夜店的安排。

眼看一碗汤就要见底,自己身边的韩国人,竟然同一时间闭上了嘴。

如果体会过从嘈杂到安静的瞬间转换,你就知道,终于得以休息的听力系统还会耳鸣一段时间,而这才是最让人难受的时候。

韩易皱皱眉,将头抬起,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降服了这些混世魔王。

他惊奇地发现,不光是朴宰佑这群学生彻底安静,靠近门口的食客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齐刷刷地看向正门。

“Cho……ChoYoo-Jin?!”

朴宰佑张大嘴巴,看着那道无可比拟的曼妙轮廓,几近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