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诸般皆是为银钱(四)

阴云褪去暗色,云层看起来依然浓厚,却没了即将下雨的感觉,酒馆里人声嘈杂,饭菜的香气混杂着酒香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柳元跌跌撞撞的搀扶着已经腿软的段二走着,这家伙别看着瘦,但是喝了酒后不知道为何死沉死沉的。

“柳兄我跟你说,我受够了……我那三姐真的,唔……嗯……”段二一只胳膊被柳元架着,整个人迷迷瞪瞪地不知道想讲什么,突然猛地住了口捂着嘴,半晌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柳元看他要吐出来不由的大惊,他就在边上架着这段二,这时候姓段的要是开了口给他表演个热乎的,那他一准儿跑不了。当下嘴角一抽,嘴里安抚着段二,手上加倍使劲儿,几乎是拉着段二在走:“段二郎!入你娘的,憋住,憋住,别吐出来,算兄弟我求你了。”

段二也不言语,只是捂着嘴,一个劲儿的躬身子有反刍现象。那胸腹一颤一颤显然在努力憋着,吓的柳元连声呼喝,让挡在前面的人快点让开:“憋住憋住,马上就到,憋住了!直娘贼,你们这群撮鸟别挡道,快让开!这人要吐!”

此时酒楼内有人进有人出,他二人是从二楼往楼下去往后院的茅房,前面几个食客也都是有些身份的主儿,刚刚吃完正在下楼,听到后面有人声也是不紧不慢的往下走着,压根没想让路,待听到柳元吼声刚想发怒让他闭嘴,回头一看,忙不迭地朝两边散开给二人让道。

下方有那机灵的店小二见段二手脸处有汁水开始渗出,暗道不好,这要是吐在楼梯上大堂的人就炸了,连忙上前帮衬着柳元拖着段二快步朝后面走去。

将将进了后院,还没到地方,段二实在忍耐不住,“噗呲”一声秽物从手边滋了出来。柳元看着那飞溅出来的水点,连忙放开扶着段二的手闪到一边。

当下段二放开那只捂着嘴的手,一张口:“呕~呕呃~咳咳~呕~”

他肚子里面那点儿热乎的,几乎毫无保留的,发自肺腑的给人透露了出来。

“哎!你这搓鸟……入你娘的蠢货!”

雷横刚刚舒爽完,正红赤着脸儿,嘴角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意,摇摇晃晃低头系着腰带往回走。一个不留神前面突然蹿出一个人,然后就见他大口一张,一条污秽的水龙冲着他裤子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雷横陡然间一个激灵,拿出毕生的本事猛的朝后一蹦,醉酒后显得笨重的身躯在这时竟是如燕子般轻灵。

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一条腿上正被段二喷了个正着,瞬间一股温热感糊在腿上,眼睁睁看着新官服沾染满了秽物,一股刺鼻的气味儿弥漫在鼻尖。

“你……天杀的腌臜泼才,俺的下裳!”

雷横还没落地就破口大骂起来,心里杀人的心思都有了。只是他平常就擅跳跃,二三丈宽的山涧说跳过就跳过去,因此人称插翅虎,这一情急,朝后跳的更远,正好一屁股撞在一个道人身上。

“哎呦!”

那道人也是刚刚出来,预防有人看见低着头走路,不妨一个黑影靠过来一下给他倒撞回去。还好他也算幸运,只是撞到一旁柱子上,疼的他差点岔气,捂着后背龇牙咧嘴的跪在地上。

“官爷,对不住,对不住。”

柳元见段二喷了个穿官服的人衣裳上,连忙开口道歉,他倒是想上前安抚一下雷横替他擦擦,无奈何,段二这边正在喷珠吐玉,又似洪水泄地,溅的满哪都是,根本没地儿落脚,干脆站在原地没动。

“直娘贼!坏了官爷俺的裤子一句对不住就想遮过去?”雷横气的酒都醒了几分,只一张紫棠色的面皮有从紫红色朝黑色过度的迹象。

“兀那昏头小吏,他吐你不该,你撞俺又怎么说?”

后面半蹲着的道人半天方才缓过气儿来,直起腰身,左边散乱的头发随着惯性朝后滑去,露出半张不羁的脸庞以及一只火红的眼睛,正是下来如厕的邓飞。

“爷爷管你哪个!”雷横本来就横,现下吃了酒,又正在火头上,如何说的出好话:“你个腌臜牛鼻子自站后面鸟傻的挡道,活该吃爷爷一撞摔这一跤。”

“你个紫脸的狗杀才,使脾气使你……家道爷身上,没吃过道爷打是吧?”邓飞听他说的不像话不由大怒,一使劲站了起来,只言语中记起自己如今身穿道袍不由得打了个磕绊。

柳元也自喝的不少,站那里摇摇晃晃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道士和官爷在吵,只觉得他露出的眼睛火红火红的,好像记忆里有这么一出,只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直到那道士站起来才猛然醒悟,猛的一拍大腿吼道:“邓飞!”

“嗯?”邓飞听有人叫他名字,醉眼朦胧地转头看过去,只觉得对面的大汉有些面熟,摇晃了下脑袋,视野渐渐清晰起来,陡然间一个面孔从记忆中蹦出来,指着他叫了一声:“柳元!”

柳元当即就要跨步上前,旁边停了一会儿喘着粗气的段二又是一口吐了出来,惊的他忙不迭地收脚后退,心里打段二一顿的心都有了。当下踹了他一脚:“别张着嘴鸟吐了,天杀的正主在前面,快滚起来。”

“好哇!你们两个杀材原来认识啊!”雷横看着二人互相叫出了名字,不由眯起眼睛,神情有些不善,他这身官皮刚刚穿上,正想找人显摆一下官威。

邓飞是有混江湖经验的,知道这都头是想找麻烦,这时候也没慌张,只是呸了一声:“一个杀坯,老家犯了事跑出来的,谁耐烦认识他。”

他这纯属倒打一耙,盖因邓飞也知道,叫那柳元先开口自己这身份就算漏了,到时不定出甚事,看这都头傻头傻脑的竟然不知道自己,且说个胡话唬弄一番,稍后找个机会溜走就是。

他哪里知道雷横平素也是混不吝的一个人,甚少看衙门的公告栏。今天乃是第一日穿上官皮上任,还没来得及接触海捕公文,哪里会晓得他邓飞是哪个。

雷横原也不会轻信别人的话,只不过今天他酒灌下去不少,脑子反应有些迟钝,二一个则是被段二吐了一身,这崭新的官服瞬间成了馊的了,眼看柳元、段二两人乃是一伙,心中难免先入为主的对他俩有意见,当下喷着酒气往前走着:“巡捕司步兵都头雷横在此,你们两个撮鸟跟俺走一趟吧。”

“都头,误会。”

柳元想要解释一番,刚说了一句就被邓飞打断:“误会什么,你个贼厮在襄阳府犯了事跑这边不知收敛,此时还妄图狡辩,真是贼性不改。”

“你放屁!”柳元脑门上青筋都爆了出来,红着眼指着邓飞吼道:“邓飞!是你……你个腌臜泼才安敢坏我名声,我哪里做过恶!”

他说了一半急忙住了嘴,抱的心思也是简单,不能说出邓飞是通缉犯是事情,不然要是邓飞被郓城县官府拿了就坏了他们大事,十万贯进了牢狱就拿不到他脑袋,到时候自己这帮人就白忙一场。

他一句话没说完,正巧段二那边停止了呕吐正在喘息,刚才他听柳元和邓飞互相叫的时候正难受着,脑子也被酒精浸透的反应迟钝,听什么都是混混沌沌的,这再次吐了一气儿清醒不少,听到柳元骂邓飞,顿时一个激灵,暗道找着了。

猛地双手发力将自己撑起来朝前蹿去,迷瞪着双眼也看不清是谁,使出全身力气一拳打了出去,口中还念叨:“十万贯我的了!”

“二郎不要!”

柳元看段二一拳打出不由大骇,伸手一把抓向段二肩膀,却已经来不及了。

嘭——

“入你娘的段二郎!”柳元呢喃着,傻傻的看着段二那拳头打在雷横脸上。

“啊!!好杀材!”

雷横被打的后退一步,弓着身子捂着左眼大叫一声。

他也是醉酒状态,眼睛看到段二蹿过来挥拳就打,脑子里想躲,身体却慢了一拍没动,被段二狠狠一拳凿在眼眶上,登时就眼角破裂出了血。

“你个腌臜狗才,找死!”

雷横怒吼一声,捂着眼忍痛起身一脚踹在段二肚子上,段二一个醉汉如何能挡,当即被踹的倒飞回去,正正摔在自己呕吐物里。

柳元看着下意识弯腰要去扶他,看着那堆秽物犹豫一下又站了起来,任段二自己躺在里面。

恁地恶心!

“客官,别打,别打。”

后面店小二急得直叫,看在场没人理他,跺跺脚转身跑进前厅大喊:“来人呐,后面打起来了,都头被打了。”

“怎么打起来了?”

“谁啊这是?都头都打?”

有人好奇起身想去后面看看,却被同伴一把拽回来。

“回来,都头都挨揍了,你还想去看热闹?遮莫也想讨一顿打吃?”

众人正自议论纷纷,却不想,店小二这一声喊让大厅中的几个吃喝的汉子心中一动:二首领刚才似乎朝后面去了,这么说……

不好,可别碰上那鹰爪孙!

几个人连忙站起身,一个小头目指着一人吩咐:“去找首……去找大官人。”

“哎。”那人答应一声连忙朝楼上跑去。

该死,差点漏了风。

小头目心中暗道好险,连忙起身朝后面跑去。

楼上,雅间的客人听到声响,有那心里好奇的纷纷打开房门走到围栏旁朝下观瞧,不知为何下面如此吵闹。

前台掌柜听闻伙计喊话,登时一个激灵,忙不迭的跑上二楼,拍打了下雅间的门,然后不等来人开门,推门就入:“押司!宋押司,朱都头!”

一屋子的官差都停了动作,端着酒杯、张着口夹着菜歪着头诧异地看着他,不知平时挺懂礼的掌柜今日如何这般莽撞。

“哎呀,各位爷还有心思在这儿喝呢?雷都头在下面被人打了。”掌柜的一开门不等他门问话,跺着脚的说道。

“嗯……啊?”

满屋子的人喝的面红耳赤,听了掌柜的话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到底还是宋江反应快些,连忙站起身道:“快,下楼去看看雷横。”

“哦,对!”

“走走走。”

朱仝等人忙不迭放下杯筷,赶忙起身跟在宋江身后,其余人也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跟上。

……

吵闹的声响越来越大,有人在外嗡嗡的交谈,吵的屋内吃酒的人心烦意乱。

方翰放下酒杯,仗着亲戚关系,辈分又是众人中最大的,此时喝酒喝的最少,听的外面如此吵闹不由好奇,吩咐一众人里辈分最小的段五道:“什么事情这么吵,五郎,你去看看。”

“好嘞,姑丈。”

段五答应一声,推开门出去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只觉没头没尾的不甚明白,直接拽住一个小二问个清楚。

待打听的是后院如厕处起了争执,心中顿时又不好的预感,连忙跑了进来:“不好,说是后面有个都头被打了,二哥和柳兄刚才去后院现在还没回,不会是……”

一众男女停下了动作楞楞的看着他,方翰一扔筷子:“走,看看去。”

这伙人也连忙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

噔噔噔--

赶来报信的喽啰逆着人潮而上,连开两间房门都不是,看到一个小二劈手揪过来:“你这最小雅间何在?”

那店小二见这人面貌凶恶神情紧急,不欲惹事,连忙一指对面:“那边最里一间。”

喽啰见了连忙放开他,推开挡道的人,在一阵骂声中跑到对面,一把推开房门,也算他幸运,里面坐着的正是自家寨主与头领,连忙道:“大官人。”

也是他机灵,没就在这说出来,踏前一步关上房门,跑进来低声对吕布与鄂全忠说:“下面听说一个官差在后院被打了,邓飞二当家的也去了后面。”

吕布与鄂全忠勃然变色,蹭的站起身来,吕布取了刀,鄂全忠将绑着布条的条状物取了,连忙朝外疾走。